等我真正回过神时,我们已身处在校园后方较僻静的花圃,而他拿出背包里的单眼相机,熟练且架式十足地指导我该如何摆姿势,活脱脱就是一名专业摄影师。
  见他神情专注的沉稳态度,我实在不想显得太愚蠢。
  其实,早在上学期,指导老师和社长就曾做过人物如何摆姿的相关教学,我很庆幸当时有认真做笔记,才不至于太扯他后腿。但就现实面来说,实际演练起来却依然扭捏不自在,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以模特儿的角度被拍。
  站在鲤鱼池畔的石板走道上时,我有点羞窘地咬着下唇,囁嚅道:「对不起,我……我不太会摆姿。」
  「没关係,我已经构思好要拍什么了。你只要按照我所说的做就行了。」他走上前调整好我的动作,口吻中透着不为人熟知的温柔:「表现自然,像平常一样,不用紧张,也无需顾虑。」
  「南栩陌,你……你要不要考虑拍周映沁?她很漂亮,拍起来一定很美,而且她也很擅长被拍。假如你是要练习拍人像,我觉得她最适合。」我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竭力想说服他採纳:「如果你觉得她不好约,我可以帮──」
  「不。」他一口否决,见我露出不解的诧异神色,于是他又接下去补充道:「我眼中只容得下你,我想拍的只有你。」
  一听,我涨红了脸,无措地瞠圆双眼望着他,忍不住脱口问:「为什么?」
  他垂眸看着我,不假思索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
  很笼统的答案,有说和没说一样,可听在我耳里,却含意曖昧。
  当我尷尬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往后退了几步,微微頷首示意我像刚才一样如散步般继续往前走。
  通过他充满自信的手势、目光,我甚至逐渐感到安心地沉浸于这异常美好的寧静氛围中,也趁隙偷偷观察他专注的模样。
  注视着他按下快门的每一瞬间,我莫名感觉自己变得如此特别,如此独一无二。
  像是没人能够取代我一样。
  ──我眼中只容得下你。
  这句话,宛若石子般落入我心湖,在水面上轻轻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儘管如此,片刻过后,当他告诉我已经拍下心目中的理想作品时,我仍不免感到些许错愕。
  坦白说,短短二十馀分,是很难捕捉到美好一瞬的。更遑论拍照的地点、光线、时机等等,我敢打赌,必然不符合他最初的构想。
  可他却轻易妥协于我的严苛条件。
  临走前,因着心头涌现的罪恶感,我坦言道,「南栩陌,其实我星期六是有空的。」
  「没关係,这样就行了。谢谢你今天的帮忙。」他礼貌似地浅浅一笑,走到树下去收拾放在长椅上的东西。
  不知道怎么搞的,相比他在教室的蛮横霸道态度,以及摄影时的耐心体贴,此时他的措辞和举止突然变得过分生疏客套,反而让我一时之间难以适应。
  我很担心是自己把画面搞砸了。
  万一拍起来不上相怎么办?他是不是后悔找我拍了?也许他透过镜头才发现,我的样子不够起眼?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先看看拍得怎样再走吗?」我不放心地走到他身旁问。
  迟疑了两秒,他才停下手边的动作,重新从相机包里拿出装备,将照片透过无线传输到手机上。
  短短几分鐘的等待时间,我忐忑不安绞动着手指,偷偷瞄向他面无表情的绝美侧顏,暗自揣测他内心的真实情绪。
  他一声也不吭,笑也不笑,不会是觉得我很烦吧?
  就在我的焦虑指数持续飆升时,突然听见他开口问:「你这样看得清楚吗?要不要再靠过来一点?」
  我只好乖乖挨近他。因为距离很近,和刚才在课堂上一样,我隐约闻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清新淡雅的舒服香气,和他平时予人的内敛气息很吻合。
  说来真是惭愧,这么一来,反而使我更难专心检视眼前的拍摄成果了。
  我的目光一直不自禁地飘向他。
  我不算矮,少说也有一百六十,而身形削瘦高挑的他,则足足高出我约二十公分,估计身高至少有一百八十以上。
  也不晓得是不是巧合,我的脑海里居然很不争气地浮现起周映沁前几天在line上与我聊过的内容:「有些浪漫的花招,很适合身高差二十公分的恋人做。」
  我当时还哀叹地回她:「没有男朋友的话,母胎单身的我什么也做不成。」
  哪知她火速秒传了张掩嘴偷笑的图,补上两句:「会啦,自有贵人会帮你安排妥当。」
  隔天,她还找我陪她去拜月老求姻缘。
  就连桌咚也是。我记得前一晚她来我家过夜,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追剧时,她随口似地问我最喜欢片中哪个浪漫的桥段。在毫无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我不经意脱口回说桌咚好像还挺令人脸红心跳的。那时她听完后,嗯了声,说会好好笔记下来。
  总不会……她把这些琐事当成情报一一透露给南栩陌了吧?
  仔细想想,她似乎在这短短几天内,连续提前铺排了好多有关爱情的陷阱……
  不,慢着慢着!
  是我想太多了吧?
  就算她想从中牵线,南栩陌也不见得会配合她啊?不然,为什么我刚才改口说星期六有空,他又觉得没必要了?况且,他也没说过喜欢我,只称是单纯想拍照而已,我干嘛胡思乱想?像个白痴一样,自作多情……
  「我们要不要坐?」他冷不防出声唤醒了发呆的我。
  「做?」听到这个词,我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惊愕地问:「你、你想做什么?」
  「坐在椅子上。」他指向长椅,眼神飘移在我脸上,眉头微蹙,好像正在思忖我的反应何以如此激烈。
  「喔……好喔。」
  丢脸死了!神啊,能不能大发慈悲让我收回刚刚的蠢话?
  坐下后,我抿起唇,双手捏紧帆布袋的背带,努力装出很严肃的模样,竭力压抑住漫上心头的慌乱。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他坐在我身旁,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手机萤幕滑了下,秀出其中一张照片。
  我红着脸,颤抖着双手接过他的手机,尽量不要碰触到他的手指,以免又像个花痴一样想入非非。
  瞇起眼定睛一瞧,这才惊觉他拍得极好。
  好到我都差点认不出自己了!
  只见影像中的少女微瞇起眼,仰头面对阳光,双颊緋红,表情带了点羞涩,及肩长发随风轻扬,她行走在池畔的最边缘,似是为了保持平衡而伸展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身侧那片沉静清透的池面如镜,倒映出整个天空,彷彿水池底下蕴藏着另一个上下颠倒的平行世界,梦幻似画。
  虽然早在社团分享的成果报告中,屡屡对南栩陌拍下的照片感到惊艷,但这回他拍的不是风景照,而是我,总觉得有点害羞,而且更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有办法捕捉到这么美好的……我?
  这真的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