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时间已经结束了。
  在厕所里,我独自一人站在洗手台前,扭开水龙头,转到最大,弯腰低下头,掬起冰凉的水拼命往脸上泼去,想洗净心头的愧疚和罪恶感。
  喀嚓一声,身后响起门锁打开的轻微声响,随即传来有人从门后走出来的脚步声,轻盈而清脆。
  抬起头,我在镜子里,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剎那间,我竟以为那个倒影是我,又或者是我的影子。
  因为看起来是那样的憔悴,双眼红肿失神,嘴唇乾涩,头发散乱,身形消瘦……
  那是……她。
  谭妘梓。
  儘管如此,她依旧不失秀丽,是一种无可言喻的病态美。
  她缓步来到我身边,打开另一个水龙头,洗手后,再用清水抹了抹唇角,侧头轻轻甩动如瀑布般的及腰长发。
  她从校服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唇膏,涂抹在唇瓣上,嫣红的顏色随之渐层晕染开来,对比苍白肤色,显得有朝气多了。
  我偷偷瞄向她举起的左手,想看看她的手腕处是否还有伤。
  毫无疑问的,新伤和旧伤都有。灼人的扭曲线条,可说是她全身上下仅有的瑕疵印记。
  我怎会以为一个刚出院约一个月的病人,伤口会好得那么快?
  再者,周映沁怎会觉得那些伤痕是出自崔焕遥的杰作?
  「还记得我吗?今年夏天,发生在游泳池畔的闹剧。」
  在我思忖的同时,她打破沉默,强行把我的记忆一瞬带回了那个六月。
  她也晓得那是一齣闹剧?
  真有自知之明。
  不过,我本以为那只是她疯狂日常的其中一段小篇章,没想到我还留在她的心坎里,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不记得了吗?」她又问了一次,收起唇膏,抿了抿嘴。
  「……不记得了。」我低垂眼帘,一手支托在洗手台上,另一手关紧了水龙头。
  「还愉快吗?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她讽刺地笑了出声。
  「他?」我装傻,「谁?」
  「还会有谁?」她讥讽,接着很快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哦,可能是因为你一次玩弄两个男人,所以搞不清楚我说的是哪一个。我指的,当然是我的,」停了下,她才又补了个精确的词,「前男友。」
  我懒得正眼看她,馀光却注意到她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叉在胸前,侧过身端详我的侧顏。
  这摆明就是在质询……
  心情已经够糟了,还要被她烦。
  一气之下,我抬眸,对着镜中的身影反击回去:「现在是怎样?他不爱你了,所以把气出在我身上吗?」
  「他不爱我?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镜中的她又笑了。
  「难道不是吗?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想也知道肯定是如此,任谁都会怕你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哈,歇斯底里?你有没有认真照过镜子?你的程度也不亚于我。死死纠缠住南栩陌,苦苦哀求他回到你身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最后还被泼了冷水,叫你滚远。你不害臊,我都为你感到害臊了。」
  我怔愣,脸一热,心想,她都看到了?
  那天中午她是躲在旁边的楼梯偷看吗?
  我扭头怒瞪她:「你……你干嘛跟踪我?你是跟踪狂或偷窥狂吗?」
  「哈,就只是恰好路过看到罢了,我真为你那时的模样感到羞愧。」她把我方才对她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任谁都会怕你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我咬住下唇,无话可说。
  「顺便告诉你吧,我和你的情况完全不同。我和阿遥是不得已才分开的,他是担心我疯掉才被迫跟我分手的。」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无意识似地抚摸自己手腕的伤痕,「因为他就像我的毒品一样,让我上癮,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们有不得不分开的理由。相爱的人不一定适合在一起,也不见得能走到最后。」
  我赫然想起崔焕遥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他对我的爱很深,甚至可以为我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他一直都很听话。如果我叫他死,他就会去死,叫他去杀人,他也会照做的,你相不相信?」她说得沾沾自喜,彷彿把他当成是自己的所有物,自顾自接下去说:「可是,坏就坏在他那张脸,太好看了,太多女人想勾引他了,还有个女人为了他在泳池里自杀,你听他说过吗?虽然对方自杀未遂,可是,为了那件触霉头的事,他再也不游泳了。」
  她扭曲的心态,使我的背脊泛起一阵凉意。
  我不想让她察觉我内心的惶恐,只能佯装淡定地扯动嘴角问:「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不是不爱我,而是替我着想,才被迫离开我的。而你这女人,居然趁隙而入。果然,你就像网路那些人说的一样,当初去找他拍照的时候,怀着居心不良的企图接近他。」
  她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流传于学校群组内的谣言也信以为真?而且,还怀疑我暗恋崔焕遥已久?
  简直不可理喻。
  「网路一堆人乱造谣,你竟然相信?我真是无言。」我试着冷静。
  「假如不是造谣,那你为什么一天到晚跟他搞曖昧?」
  「我……」总不能告诉她,崔焕遥是为了帮我刺激南栩陌吧?
  「怎么样,说不出话来了吧?」
  「我喜欢的人是南栩陌。」我坦承:「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改变过。」
  「哈,所以你的意思是,把阿遥当备胎吗?」她咄咄逼人,目光始终没有从我脸上移开。
  我忽然发现,我不管回答什么,都不对。她完全听不下去,也不愿意听,看来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我要回去上课了。」说完后,我绕开她,逕自步出厕所外。
  离去前,隐约听见她喃喃低语:「你没资格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