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暑假的某天早晨,我被响个不停的手机吵醒,看到来电显示,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听见他的声音。
  『喂,魏秧啊,我现在放假嘿,每天都好间喔,这里风景很美,要不要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有活力,看来他过得应该不错,我答:「好啊!」
  『你知道地址吗?』
  「嗯,宋承旭有给我。」
  『什么时候来?』
  「今天,我今天就可以去。」
  『那么想我?』
  「只是刚好有空而已。」
  『哈哈,我等你,要是时间还早,我请你吃螃蟹。』
  我们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完全没有我想像的那种久别后的甜言蜜语还是什么东西,什么都没有,那种语气就好像我们只隔了三天没见面,而他只是去哪个地方旅游了。
  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他真的开始说什么肉麻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我松了一口气,放下电话后,才开始有了真实感。感觉好像心中某个堵住很久的洞口终于被打开了,从里面跑出很多很多花花绿绿的气泡,搔得整个人麻麻痒痒的。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们的关係到底算什么,我想应该是比普通朋友再好一点点的朋友吧,总不可能是情侣,毕竟我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啊。虽然手也牵了吻也接了,但那并不是恋人的感觉,而是因为在当下没有人可以依赖,才会紧紧抓着彼此。我也想过如果那时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他也会对那个人產生一样的感情吗?一样会对那个人说心里话吗?但一直都想不出答案。
  我从床底下拖出行李箱,因为刚从宿舍回到家,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稍微挑了几件衣服,就可以直接出发了。我穿着轻便的衬衫跟短裤,也没有化妆,跟妈妈报备要出去玩几天,她问我是跟谁去?我说陆之尧。她想了一下,了然于心地点点头。
  出门后我直接搭上计程车,夏天的太阳好大好刺眼,天上的云像是剪贴画一样动也不动,一切的风景都美得不像真的。
  「妹妹,你这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吗?要去找男朋友喔?」
  运将忽然搭话,我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傻笑,连忙低下头。
  「那边我很久没去了,但是很漂亮喔……沙滩好白,还有很多螃蟹。」
  「这、这样喔。」
  「不过那里没有树喔,到哪里太阳都很大,最好要戴帽子、擦防晒油,不然会被晒到脱一层皮喔。还有啊,那边有一间杂货店,有卖一种茶饼,全台湾就只有那边有卖,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茶,反正喔……」
  运将跟我说了很多那个村庄的事,其实这些我早就在网路上看过了,这些日子来,我无数次寻找关于那里的资料,也想像过无数次陆之尧在那里生活的样子。
  我以为时间会让我对他的感情变淡,事实上最近我想起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一开始我常常梦到他,也常常会想他,一想就是一个晚上,现在很久很久才会想起来一次,那种「想」跟以前疯狂地「思念」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我的朋友大多都是社团的成员,也经常跟宋承旭聊天,但我们都很有默契,极少提到陆之尧。因为一旦提起他,就不免会谈到他什么时候回来、过得好不好之类没有解答的话题。
  有一段时间,陆之尧变成了像佛地魔一样不能说的名字。
  现在,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见他了。
  我想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点,但就是克制不住情绪,我见到他的时候会哭吗?还是会兴奋?会感动?我把所有的可能都想过一次,然后又想了很久见面第一句话应该要说什么。离目的地越近,我就越紧张,连胃都痛起来了。
  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一边强忍着反胃的感觉,等到下车时,一推开门才被带有咸味的风吹得整个人清醒过来。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放眼望去都是平房比较多,宽大的路上没车也没人,海就在不远处。
  那片海很蓝,跟天空几乎没有区别,一大片的蓝色点缀几搓云,偶尔有鸟飞过。
  这里就是陆之尧这两年来生活的地方。
  我在海边漫步,明明应该要飞奔去找他的,却总是不敢。我握着手机,想着至少要打个电话,跟他说我到了,但我竟然连拨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不行,都已经来到这里了,要加油。
  我深呼吸一口气,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毅然决然转身──
  「哇!」
  在我身后不到五公尺的距离,有一个人在那里看着我。
  「陆……」
  「魏秧──」
  他张开双臂朝我跑来,我下意识地闪开,他一个扑空摔倒在地。
  「你……你也太绝情了吧……」
  以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的陆之尧转过头,一双瞇瞇眼笑笑地看着我。
  他穿着看以来像日式浴衣的短上衣,下半身是半短裤,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头发倒是跟以前一样,没有留长也没有剪短。
  「不认识我喔?」
  他跳起来,把脸贴到我面前:「嗯?」
  「当、当然认识。」我还是不好意思看他:「我,才正要去找你……」
  「不好意思啊,我看到熟人太激动了,在这边我每天面对的都是欧巴桑跟欧吉桑,都快忘记年轻人长什么样子了。」
  「这段时间,真的都没有别人来看你啊?」
  「很多人想来啊,但是我不让他们来。」
  「为什么?」
  「唉唷,你应该知道啊,当人真的很烦很烦的时候,不会想要跟任何人讲话,何况每个人都要问一次一样的问题,我不就被烦死了?」
  「那你不怕我烦你呀?」
  「你不一样啊,好歹我们有革命情感。」
  「原来你把我当兄弟啊。」
  「谁说的?」他挑眉:「我要是真的把你当兄弟,就不会单独叫你来了。」
  「那你把我当什么?」
  「这个嘛……」
  陆之尧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弯下腰来,亲了我一下。
  我差点要尖叫,连忙捂住嘴。
  「这样有回答到你的问题吗?」他笑得邪恶。
  我疯狂点头。
  「那,我们走吧。」
  陆之尧牵起我的手,我慌张地问:「要去哪?」
  「还能去哪?」
  他指着远方的村落:「去吃螃蟹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