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忙,待会过来。」听见后头传来料理声响,车时勋勾唇轻道,转身走回料理檯前的座位。
几分鐘后,三位主厨依序将餐点上桌,神情个个都戒慎恐惧。
男人自座椅上起身,目光停留于第一道餐点,端详半晌,而后略微弯身嗅过香气,冷声啟唇:「白酒放太多了。」
视线转至第二道料理,他重复前次所有举措,口吻依旧:「橄欖油不用钱吗?」
最后,男人敛眉,眸色锐利,「刘主厨,您是认为虾子原先住在海里,所以就多加点海盐,替它思乡是吗?」
空气沉静一瞬,无人敢出声。
在一旁听见这些评论,夏尔雅心里说意外也不算意外,这男人的嘴能有多伶牙俐齿她早已见识过,两人若是起争执,她都没把握能佔上风。
「很抱歉,我们立刻重做。」三位主厨异口同声道歉。
tears创立至今迈入第七年,主厨们最害怕碰上的依然是研发新菜的时期,哪怕只是少了几克盐糖,或是多了几分调料,车时勋总是嚐得出差异。
过去,车时勋每半年就会按着时节研发全新的菜单,偶尔也会让他们这些主厨尝试开发新料理,若是嚐得喜欢,他从不吝嗇採纳。但这一年,他却未曾再创作新品项,这回突然说要换菜单,让安逸了好一阵子的主厨们又陷入过往的兵荒马乱。
「不用了。」车时勋喟叹,「新菜单延后一星期,这一週好好准备吧。」
「是!」
车时勋让三位主厨提前下了班,也让朴修夏整理完厨房后就回去,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他才将连同自己料理在内的四盘成品端上桌。
「可能会吃得有点腻,不介意吧?」
夏尔雅摇头表示不介意,接过他递来的餐具,才正要开动,却被喊住。
「等一下。(잠깐만.)」
她循声抬眼,就见车时勋把自己面前这盘菜与她面前的交换,夏尔雅没弄懂他这么做的用意,眉目间有了困惑。
车时勋:「总得先吃过范本,才知道他们问题出在哪里。」
意会过来他是在解释自己刚才不是随意骂人,夏尔雅倒是有些想笑了。
她从善如流,切了一口虾放入口中,白酒与柠檬交织的香气迅速在口里散开,适当的盐分将虾子本身的鲜甜完全释放,同时嚐见铁板料理独有的焦香,口感清爽还层次分明。
大抵是时序入夏,他才想开发这道料理。
「怎么样?好吃吗?(어때?맛있어?)」
男人的语声依旧含笑,眼底却有不易察觉的焦躁,夏尔雅没看透他此刻的情绪出自为何,只是诚实地点头,「嗯,好吃。(응,맛있다.)」
「那就好。(잘됐다.)」男人眉头一舒,释然而笑,明显松了口气。
#
为了车时勋昨晚送她回家时那句期待,夏尔雅竟还真的在週日起了个大早,只为了实践男人耍赖才要来的早餐之约。
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太宠他,明明她什么也没答应。
许久未下厨的女人在打坏了三颗蛋以后,终于成功把冰箱里最后一颗蛋打入平底锅里,透明的蛋液遇上高温迅速凝结,夏尔雅急忙从橱柜里抓来玻璃罐,舀了一匙随意撒上。
指腹沾上了些细末,她拿着锅铲将蛋翻面,下意识舔舐指尖,却嚐到了甜味。
「⋯⋯」
不是吧?她刚才加的是⋯⋯糖吗?
夏尔雅怔了几秒,眸光慌乱,却又想起几个月前在事务所里的那次面谈,当时男人分明也喝了错加了盐的咖啡,却不见任何异状,当她问起时反应也不大自然。
杏眸骤凛。
上一回的试探无疾而终,这或许是她第二次的机会。
心里有了决定,夏尔雅荷包蛋放入烤好的吐司中,装入保鲜盒里。儘管有些过意不去,她还是出了门,按下门铃后没多久车时勋就前来应门,见到她时,眸光都亮了。
浓烈的罪恶感自心底深处鑽上,夏尔雅呼吸一梗,喉咙有些涩。
但她还是进了门,看着他满心期待地从保鲜盒里拿出那份简单到不行的蛋吐司,看着他因为吃到了她亲手做的早餐露出了和照片上同样灿烂的笑。
藏匿于心中多时的猜测被印证,这一刻,夏尔雅真的笑不出来。
他真的嚐不出味道。
难怪那时候他喝不出那不该存于咖啡的咸,难怪之前替她解决冷掉而泛酸的蒸饺时,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难怪昨天中午要她试吃新菜时,他会是那样的反应。
摆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攥紧,夏尔雅咬着唇,眼底已是氤氳一片。
她又想起了过去每一次争执,想起了他每一次没有实说的闪躲,无论是金恩娜带给他的阴影和恐惧,还是他失去味觉这件事,当面对她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反应都是逃避。
他从来就不让人看见这些晦暗。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不能存在任何缺陷,一旦被人知悉,就将成为弱点。
「车时勋。」
「嗯?」男人应声,还来不及转头,就感觉了属于她的温热。
她抱他。
眸光颤晃,车时勋僵直着身不敢妄动。
耳边是女人藏在呼息里的颤巍,他张口想问,脖颈却落了一闪而逝的湿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