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相易这辈子最后悔什么事儿, 大概就是在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写了《肃魔》这本傻逼小说。
  这傻逼小说连名字都起得一点特色都没有,其主角更是没什么特色,如同最老套的剧情一样,从被大道三千抛弃的废柴一路逆袭到正道巅峰那种, 对, 就是那种枯燥套路得一点水花都没有的烂文。
  一路升级打怪收后宫, 然后升大级打大怪,收更大的后宫,成为正道巅峰, 斩妖除魔飞升上仙一路几乎没点坎坷。
  步月龄此人,又孤又傲, 相易当时也不知道哪根脑子抽筋了, 虽然给他安了不少后宫, 但是因为笔力问题, 把这小孩写得断情绝爱似的, 连设定里他那个神奇的催情体质都救不回来。
  啪了跟没啪似的, 感情戏更是干巴巴, 写着写着相易忽然觉得自己写了个灭绝师公一样, 非常替女主角和众后宫们感到悲哀, 恨不得以身试法, 解救各位小姐姐。
  总之那是相当的痛苦。
  不过仔细想一想,不种马不后宫, 再加上十六岁的汤姆苏笔力, 果然是扑得相易亲妈都不认识, 写了十八万相易也想通了,自己实在不是吃才华饭的这一类,就这么开开心心地弃坑了,继续在三次元的世界靠刷脸无往不利。
  谁知道有一天自己进去了。
  相易正想得出神,旁边的步月龄小声靠在他耳边。
  “你在想什么?”
  一想起这事儿相易还觉得心如死灰,诚心实意道,“在想我是你爹。”
  步月龄,“……”这人的话真的没法接。
  乌发的少年方才在那间小舍里换上了白底墨竹的长衫,他平时爱穿霁蓝色,衬得这小孩很贵气矜傲,今日穿这么一件素色的倒觉得出尘了不少,也成熟了些。
  相易瞥了一眼,忽然道,“还不错。”
  步月龄将微卷的长发束在身后,收拾好腰带,他身形本就挺拔如竹,正低头正摆弄着紧窄的袖口,那指头又瘦又长,骨节分明,听到他这声赞赏,低垂的睫毛轻微颤了颤,卷得又深又浓,底下包着一泓叶水青。
  日头已经起来了,距离相易说的大戏不知道还有多久。
  “我们从梅林过去吗,”步月龄望过来,眼神微微有些闪躲,“那些人……不会追着你吗?”
  “不会,他们没空,我昨天晚上那一出也不是吓唬他们的,现在躲着我还来不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挑这两天过来——”
  说到这里相易顿了顿,若不是看了谢阆风和朱颜那俩小比崽子气得他差点没缓过来,他其实还是准备了第二手计划的。
  死是不可能死的,相易忽然才想起来,觉得自己想死现在都不一定死的掉啊,和主角绑定了,除非是真自杀。
  完了又想起自己那个八百年没动过的任务进度,心里一阵绝望。
  步月龄望过去看他,心下一跳,相易也换了件衣服,换了条白底金兰的常服,步月龄忽然意识到这两套衣服是成对的,不知道怎么觉得有些别扭。
  还有这人好像特别喜欢摆弄自己的马尾辫子,他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忽然幽怨地道了一声,“我是不是变丑了?不,不可能,好好想想,一定是这面镜子太丑了,对,扔了吧。”
  “噼啪——”
  相大仙是真不手软,说扔就扔。
  步月龄,“……”得,他想了想,算了,毕竟要是自己有这么一张脸,也忍不住多摆弄摆弄。
  可神奇便神奇在相易随手一翻,愣是在那抽屉里翻出列得整整齐齐的七八张面具,挑来挑去选了一张阴森诡异的般若面具带上了。
  步月龄看的一愣,“原来你一直喜欢戴面具。”
  相易耸了耸肩,相当做作道,“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师又有甚的办法,一开始名声小的时候还无所谓,那你也知道,后来由于区区不才在下我实在是光芒夺目举世难寻,面具也无法遮挡我的辉——”
  “……”
  步月龄伸手堵住了耳朵。
  不过……他侧过眸,相易是真当喜欢这些小玩意儿,虽然已经选中了一个戴上,但是他挑面具的时候跟个小孩似的,就是能感受到那种小孩的情绪,特别幼稚,软和和的。
  “我以前想过把所有类型的面具都戴一遍,”相易摘下般若,换了一张猴王的面具,又犹豫了半天还是换回了那张般若,换到一半的时候回头冲步月龄笑眯眯道,“我还真这么干过,一天换一张。”
  步月龄愣了片刻点了点头,转过头垂下眼眸,开始望着旁边的梅花发呆。
  相易觉得不对劲又转过来瞄了他一眼,“……你怎么看朵花儿都能看脸红?”
  不仅脸颊红,不知道为什么耳根都红了。
  步月龄转过头,冷巴巴地瞄了他一眼,理不直气不壮地顶着那个红耳根道,“……我没有。”
  相易张了张嘴,尴尬道,“行吧,没红就没红呗。”
  相易琢磨下,八百多年了,他当然也不是那么记得自己当年到底写了个什么玩意儿了,总之是一言难尽了。
  又想了想,觉得苦了这孩子了,人格稍微有点分裂也不全是他的错。
  步月龄回头看了一眼这屋子,心中忽然一动,“……这是你师父的屋子吗?”
  他没看到相易的模样,只听到他淡淡道了一句,“算是吧,不过他不长住,他还是喜欢鹿翡那座破山里的破房子。”
  哦,看来也是个长情的人。
  相易又道,“现在好了,我把那破房子烧了,他回不去了,他一个孤魂野鬼,要回去也只能眼巴巴来找我。”
  步月龄心里又是一动,不知怎的听得觉得怪可怜巴巴的这话。
  相易喉咙动了动,后面已经没说出口。
  殉渊的人其实不会变成孤魂野鬼的,早就彻底嗝屁了,顶多……顶多剩一缕残魂。
  相易带上般若面具,那面具底色灰白,横肉纵布,獠牙似鬼,步月龄看了倒不觉得可怖,反倒是觉得有点亲切感来。
  之前他看见这人,就觉得像认识了个新的一样,好难把这两人对上座。
  “你哥就在千仙台,当着外宗的脸面举办婚宴?”
  这种细节相易肯定是早忘了。
  步月龄道,“是,他是丹涂楼下的弟子……听说丹涂楼主也赏识他。”
  看这小孩,始终还是有些失落的。
  相易点了点头,想起那个有着一双妩媚眼睛的霜衣女人,“哦,丹涂啊,乔丹涂那小丫头昨晚被我打得快哭了,看来今天怕是主持不了你哥的婚宴了。”
  “不过她和你倒有点渊源,”相易想了想,“天榜美人卷第七,以后好好享受吧小子。”
  步月龄没听明白,“什么?”
  相易拍了拍手,“走了。”
  虽然说这人是嚣张了点,但是实际他俩走出去的时候还是有些谨慎,相易看起来暂时不想动手,步月龄望了一眼人群簇拥的千仙台,心中不知道怎的,明明之前还觉得有些不忿和失落,现在倒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眼一过,回头看到相易大老远地躲在人群后面嗑瓜子。
  好家伙,这人的面具都是定制过的,嘴巴那块能开点出来,一点都不妨碍这人吃喝玩乐。
  他到底要怎么闹?
  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相易冲他勾了勾手指,“喏,你看不出来吗,你看今日白玉京的弟子是不是少了很多。”
  步月龄一眼望去,的确千仙台之下大部分都是外宗弟子。
  相易道,“因为有‘客人’来了,他们正忙着招呼呢,不过他们只顾着照顾小鱼小虾,最大的客人他们却漏掉了。”
  步月龄皱了皱眉,“什么客人?”
  相易道,“你看着就是了。”
  步月龄刚一抬头,便次不及防看见他的兄长和他的未婚妻挽着手,自丹涂楼飞升而去,卷起殷红的花阵,翩翩而落,好一对郎才女貌。
  相易瞥过去津津有味地研究这小孩的表情。
  步月龄第一眼去看了天女猊。
  天女猊十六岁,穿一身红色嫁衣,下巴扬得很高,涂了厚厚的胭脂,化了一个芙蓉一般的妆,她的脸圆而小,眼睛则明亮,眼尾上翘有几分刻薄的味道。
  他想了想,心中忽然放下了一口气,那口气的名字叫原来天女猊不过也是长这样而已。
  若是要皇位便必须要绑上她,他还觉得自己亏了。
  相易没看到自己想看的画面,很失望,戳了戳他的胳膊,“您能不能表现得再悲痛欲绝一点?”
  步月龄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悲痛欲绝?”
  相易想了想,“那是你老婆啊。”
  步月龄头也不抬,“她哪里配得上我。”
  相易,“……”什么玩意儿,这小孩眼光怎么这么高了。
  他不想理这个小孩了,他觉得他膨胀了,一点也不伤心,一点也不悲痛欲绝,非常地令他失望,本来这也是他的一大乐趣来着。
  相易抬头望向台下的一干外宗,目光凝落在揽月宗的首位。
  那个赤袍金冠的青年,面如冠玉,容貌清俊,正与旁边的白玉京使者攀谈着。
  这个人叫顾秋冬,是揽月宗长风使的首徒,是大名鼎鼎的正道栋梁。
  当然,要是光这样就不会单独拿起来提他了。
  这家伙还有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身份,叫东魔主。
  相易磕了把瓜子,慢慢看戏,顺便开始琢磨自己该怎么出场来的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