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拍蝶脚后莫向隅第一次侧首换气。
  再次潜入水里后他屏蔽了全世界。莫向隅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没在想,将灵魂托给肉体带领,他只有两次划手换上一次气、抱水推水、手指向前伸的觉悟和一池蓝湛和他相拥。
  莫向隅去程游到一半,感觉到胃部传来一阵痉挛,其实他没在怕,那是紧张、兴奋、期待的综合体,让他尤其体悟「我正在比赛」的刺激。
  泳池底部以深色磁砖排成的一横入了眼,他知道自己接近泳道尽头,在蝶脚施力下,莫向隅加快速度翻了圈后往回程衝。
  方向使然,莫向隅发现自己转了方向却还有人位于去程时,内心飘然了大概那么零点零零一秒,又回神专注眼前。
  他能感觉到硅胶泳帽紧紧贴着皮肤、大腿肌肉酸麻、吸气的倒吸声,和手掌切入水面时的阻力。莫向隅相当清楚每一种感觉,因为那即是组成自己的一大块拼图。
  随着数次划手推进,像过了一甲子那么久总算见着泳壁就在前方。他试着压抑要衝出嗓子眼的心跳,在更用力地抱水推手后,指尖碰到泳壁时他整个人都虚脱了。
  莫向隅全身放松地往下沉,见左右泳道各旋起白色泡沫时,便知道整场比赛也差不多。双手往地面一撑,莫向隅唰地从水中登岸,走起路来还有些剧烈运动后的摇摇晃晃。
  莫向隅感觉双颊在发热、腿在抖,听到广播匯报第四泳道的自己是分组第一时,整个人才安稳下来。
  走回观眾席时,还被玄玄推上一把称自己很行,莫向隅遭波及后脚步没稳,重拾重心才冲他虚弱一笑:「我可是谁。」
  他往队友预留的座位一摔,整个人像是烂泥般滩在那儿。再来只需要留意同项选手的成绩是好是坏、等明天决赛消息就是,暂时没有比赛压力的他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队员拋了捲运动胶布过来,他接过后应了声谢谢便开始着手包扎。动作的同时,莫向隅边听着转评边和队友交谈,就是不让自己有一秒鐘是间置的状态。
  因为要是放空了,一直屏蔽住的思绪将会衝出自我设限的高墙排山倒海而来,即再也躲不掉一直想逃避的事实。
  ——宋允涵要走了,是真的向隅了。
  *
  另一方面,宋允涵拖着行李在机场大厅奔走时,内心是生无可恋的——因为是第一次出国造访,琐碎事项一概不清楚,再加上此程前去中国管束和其他国家又有些不同,在在让双亲和自己三人忙得焦头烂额。
  总算忙完登机手续,三人在安检门做最后的告别。宋允涵不想让双亲担心,轻轻拉开一抹笑容:「以后见了。」
  林舒看着宋允涵提着行李、已经能独当一面的模样,再想起女儿十多年来的努力要被世界看见,不禁红了眼眶:「不要怕苦好好学,别给人添麻烦,中国竞争很强你也要好好加油,但也别累坏自己了。知道吗?」
  宋允涵脸上带笑,握着行李的手扣得更紧了些:「我知道。」
  父亲没多说什么,一向不善言词的他只轻轻将手搭在女儿后背顺了顺,温润低哑的声音唤在耳边:「争气点。」
  宋允涵回抱父亲,她许久没跟他有肢体接触,即使内心有些彆扭但更多的是温温热热的感动:「嗯。」
  她离开拥抱,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双亲,一次次地将他们的面容描摹、深刻于心:「那……再见了。」之后她同人群排队过安检门,眼睛直勾勾盯着因为微笑而将皱纹挤出来的双亲。
  过了安检门,她回头看留在原地的父母,见林舒高举左臂向她挥手,父亲则半举手臂含蓄摆动。宋允涵手立在颊边,回过身以背影向他们道别。
  宋允涵从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回神,真正意识到接下来全都靠自己了。在等候室待飞机,面对落地窗外的宽广停机坪时,她的心是真正揪了起来。
  隔着一座海的距离、无依无靠寄于他乡,说不害怕都是假的。先前为了不让双亲担心而隐忍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宋允涵两撇眉蹙得紧紧地,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用力紧握到骨节凸出。
  宋允涵闭着眼,在几次深呼吸后便听到广播通知能登上飞机。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黑眼珠亮晃晃地,澄澈地写满坚定。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