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并不搭话,于是这程便一路无话。
  黑色皮革制的座椅上,雪珠坐左边那头,梁宗彦坐她右手边叁尺远——奇怪得紧,这狭小的后座,哪里有地空出这叁尺来?
  男人安坐着,并没委屈宽肩长腿,女人呢,本就娇小的身躯紧紧贴着车窗,好像另一头是虎狼、是悬崖,非得远远避着。挺起腰背、竖直脖颈,强做出傲气凌人的样子,然丝丝缕缕香汗漏了怯,从额角滑到颈子,勾缠着几缕黑发腻在她香腮粉颈间。
  猛然间一个急转,她哎呀惊呼,娇小身子随惯性朝另一边倒去,慌乱中右手也紧紧扣住身下座椅。
  待过了急弯,呼吸一滞,她死死抓着的哪里是皮革座椅,分明是只温热宽厚的手。匆匆忙忙要抽逃,却被他反手扣在后座上,紧紧地抓住不放了。
  雪珠有双吟风弄月的富贵手,嫁人前后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指骨修长、皮肉白腻,软和得没有筋骨,梁宗彦握在手心里缓慢摩挲。
  这个登徒子!
  她蛾眉倒蹙,愤愤然瞪视他,心里半是讶然、半是羞恼。司机无知无觉地驾车,雪珠一壁隐秘地挣扎,一壁将圆润的指甲盖深深陷进他手背皮肉,狠命地掐。
  她越掐,他却越不愿放过她。强拉着柔荑,一寸寸抚摸他的粗粝。
  自七岁时开始练枪,别人练单枪,他练双枪,两只手的虎口和掌心都是厚厚的枪茧,伤疤更不下十道,有的是刀伤,更多的是流弹伤,雪珠被强拉着将他从掌心摸到指腹,羞恼间不禁暗想:这人的手上哪还有块好肉?!
  摸完了他,该轮到她。
  粗糙的指腹自掌心轻轻一搔,雪珠浑身剧震,拼命抑制嗓子眼里将将迸出的娇呼。
  痒!痒——她急得眼泛泪花,从来不知道掌心还有这块痒肉,仿佛一个开关,每搔一下身子便娇颤一回。见状他不免更过火,在这块娇肉上画圈、写字,搔得她百蚁啮心,连着右手的半边身子一片酥麻,两条长腿包裹在旗袍里,渐渐地夹紧了。
  “杨太太,到了。”
  触电般一把甩开他的手,雪珠不敢回头,逃似地回家。
  自那日又是一个礼拜,杨文义还未归家。
  白日里,雪珠心不在焉地绣帕子,虽不至于夜不能寐,可也没睡过一个全然的好觉。
  而杨老太太在儿子被捕的第二天就知道此事了,日日将她叫去卧房,名为侍奉,实为出气。
  这天又指桑骂槐,从鼻孔里冷哼出气,对着身边大丫头道,“昨日里梦见你们少爷,在监牢里缺衣少食、被人严刑逼供,一声声地叫娘喊冤,我实在心如刀绞,若不是躺在床上动不了,我便是死也要找个法子救我儿出来,哪里能有心思整日里安闲?我苦命的儿哟!”
  雪珠没说话,垂着眼睛给老太太吹药汤,等凉的差不多了,她站起身,将药碗朝丫头手里一塞,“劳烦你伺候了,我今个身子不适,恐是伤寒,不敢染给母亲,先退下了。”
  未等她走到门口,杨母竟抓起药碗一把掷了过来,只体弱力道小,那药碗离她几步就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到她旗袍裙角。
  雪珠一顿,蓦然加快脚步,直到远远将杨母的谩骂声甩在身后。
  待回了卧房,下人来传话,说刚才有个梁太太来电,称是夫人手帕交,邀她今天下午五时来梁氏公馆一叙。
  “哪个梁太太?”雪珠不抱希望地问。
  “说是吴元帅的女儿,几年前嫁给梁少将的,今年才来海城呢。”
  “呀!梁太杠上开花,这东道主运道真不是咱们能比的!”
  “什么运道不运道呀,蒋太太上把胡的,在座的都没忘呢!”
  几个太太正搓麻,娇滴滴相互调笑着,外间的水晶帘一掀,一军装男人矮身进门,将黑色大衣递给佣人,梁太太立马从牌桌走出去,自己将大衣接过,“今日倒结束得早。”
  牌桌几人都安静下来,雪珠一时不察,和梁宗彦对上视线,心口空了一档,对方却面色如常移开视线,微微颔首见礼,“你们玩,我就不打扰了。”
  人走了,几位太太才回过神,面面相觑,“梁太好福气,这百闻不如一见,梁少将雄姿英发,把我们海城儿郎简直比成了阮氏女、钟无艳了!”
  梁太掩嘴娇笑,却不推辞。
  梁宗彦个高腿长,肩宽臀窄,穿军装简直让女人移不开眼,更兼一张俊脸孤傲冷漠,隐隐流露锐气,当然比海城这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有气概得多。
  又陪着打了几轮,雪珠实在憋得难受,便道失陪,由梁家佣人带着去了一楼的洗手间,不料正被占用,佣人便无奈带她去了二楼。
  这厢雪珠正解手,磨砂的玻璃门被不轻不重敲了两下,她蹙眉,“稍等一下。”
  抽水冲了马桶,洗过手,一开门竟是梁宗彦倚在墙边,不由分说又将她拉回去,咯噔一声反锁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