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春最后还是没能如愿与她一起洗澡,但与她一前一后用了同一间浴室,也算是亲密共处过。说想要面对面裸身共浴的时候,女人拿衣服的动作僵硬,她摇头,缓慢却坚决。
  「这个……等以后再说。」
  申春趴在她床上等候,不满地追问,「你的以后要多久?」
  女人释开丁点笑意,低下身吻上他的嘴唇,宛如安抚。申春吃她这一套,只是嫌她不够有诚意,按住她后脑杓加深唇齿交缠的程度后,枕在手臂看她红着脸走进浴室。
  申春也趁这时候打电话回家,母亲接了电话,太久没有见面的缘故,只是听到声音就让申春感到想念。他们聊了一小段时间,多半是谈及彼此在这些日子没有交集的情况。
  她说她跟父亲都很想念他。
  申春歛下眼,他思及临去之前与她那场短暂的对峙,没过多久之后他就离开前往异乡,没有衝突,也没有再针对同样的问题谈起什么,这一段距离成为让他和母亲能够好好思考的缓衝地带。
  『你应该没有染上什么坏习惯吧?我听说大学生最爱泡夜店和熬夜了,你到外头一个人,千万不要迷失,知道吗?该做的事都要做好,不能松懈……』
  母亲的嗓音低而缓慢,她话说得很长,申春内心却是跟随她吐出的字串不断有热流涌升,这安静聆听她叮嚀的几分鐘,他一下子觉得自己是她甜蜜而沉重的负担,不是乖巧并且完美的儿子楷模。
  「我知道了啦,别担心。」申春语气近似叹息。
  女人澡洗得很快,走出浴室的时候脸颊让蒸气醺得红扑扑。她穿着宽大的t恤,头发微湿,热水澡令她舒服得一脸慵懒,让刚掛上电话的申春立刻捉住她手腕往床上带,但她只是惊慌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像是隻即将冬眠的兔子。
  「你以为缩成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我、我洗完澡……很想睡觉……」女人急急忙忙地说。「今天有点累……」
  申春正想今天撞见那男人准备要偷亲她的场面,瞬间意兴阑珊,后来想起站在女人家门口楼下,看见女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头那一些躁动顿时缓解了些,至少她是认真的与那个男人在讨论,而不是无助地被牵着鼻子走。
  迫不及待的反而是他。
  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将她揽在胸前,女人鬼鬼祟祟地抬起眼,见他望着天花板出神的模样,松口气似地寻找最恰当的位置后,温顺伏上。
  「我作梦也没有想到,有人会比我更喜欢你。」申春说起这话时,心仍有馀悸,「不对,应该说,有人会试着想让你喜欢他,而且就算明白你有男朋友了,他也无动于衷。」
  女人困惑回答,「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重点不是那句。」申春纠正她。
  后来她点个头,眼神突然委屈了,「可是……你也不能这样说……就算我条件再怎么差……也还是会有人──」
  申春眼神冰凉,睨视她,「喔,那跟我说,你条件好在哪里?」
  女人狼狈地脸红,侧过脸,让申春只能见她眨动的眼睫。「条件不好的话,为什么……你会怕我被人抢走?」
  她微弱的反抗成功使申春语塞。
  「我不是怕。」他执拗地道,「是担心你就算最后跟他走,也不见得会比跟我在一起幸福。你这么喜欢我……既然都得到了,在这紧要关头又放下,这不是白忙一场吗?还有什么比这更愚蠢的事。」
  「你真不要……」女人噎了噎,叹口气。
  申春恃宠而骄,略微昂起下巴,「不要什么?」
  她摇摇头不肯说,从他身上翻下去说要睡觉,要他将床头灯关上,无意间用了「请」这个字。那小小的礼貌此刻显得过于生疏,申春挑起眉心有不满,虽然听话把灯转暗,却是花了一晚的时间以手脚缠得女人不得好眠,作为一种无关紧要的报復。
  因为她说对了,他其实很怕。怕自己不如他想像得那样好,好得足以令她永远死心蹋地。
  而他果然没那种运气,能倖免于轮回在庆幸与失措之间。
  隔天他一早被女人挖起来耳提面命,她已经刷好牙做好早餐,申春半睡半醒坐在床沿,看着她轻声要他快点换衣服,一边拉开窗帘,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勉强称得上是清秀的女人沐浴在金麦色的阳光里,竟有说不出的清新脱俗。
  他用力眨动眼睛,觉得是眼屎的关係。后来他被女人从床上拉起来,闻到她身上和自己相似的清香味后,申春忍不住想,明明用的是同一罐沐浴乳,怎么被她洗了以后却是那么好闻。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女人的面庞与方才阳光之下如出一辙,他又在心里喃喃一遍: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么早把我挖起来做什么?」
  申春换掉发皱的长袖衬衫,改换上薄薄的针织毛衣,等头鑽出领口后,女人盯着他看,一点笑意荡漾于嘴角与眼尾。他转过头去看窗户反射,头发因为静电乱成一团,他以为是这个原因,伸手抚平,可是女人后来要他不要动。
  申春依其言静立,窗上倒影映出女人持着剪刀,翻开他的领子,刀刃轧过棉线发出清脆的声音,接着她将崭新的标籤放在他手上。
  「昨天……在他车上的时候,我做了梦。」她没有回答申春的问题,兀自起了另外一个头。「梦到我被线困住……你在帮我剪线。然后……你帮我把线剪完后,我终于握住你的手……」
  申春转过身看她,「喔,那结局是什么?」
  女人笑得傻呼呼,「结局是……你很生气,而且还捶了人家的引擎盖……」
  想起被愤怒和慌张驱使做出的举动,申春不自在地别开眼,喔了一声,女人只是伸出手抱住他。她的拥抱不太扎实,但温暖。
  之后她跟他提起弟弟的事,说是会中午造访,一起吃顿饭,下午就要回去住处。申春问起关于陈猛的事,女人在谈到唯一的亲弟弟后,语气里有自豪。她老是把人看得很好很好,却把自己的存在压缩到最小,申春托腮吃着麦片粥,稠而软的口感,和低垂眉眼的女人形象重叠在一起。
  他忍不住了。「他的缺点呢?」
  女人停顿了一下。
  「……会抽菸?」
  「抽菸哪算是缺点。」
  女人思考,手指玩弄麦片罐乳白色的柔软盖子。「不算,可是……这是我不喜欢他的地方。」
  申春又吃了一口麦片,「他会把烟故意吹到你脸上?」
  「才不会……」女人啼笑皆非,随之若有所思,「只是他抽菸的时候……突然我们之间就多了点距离……我还不太习惯。」
  申春嚥下牛奶,不发一语,凝视她一会儿。「只是会抽菸,又不代表他就不再是那个爱你的弟弟了。」他用汤匙刮乾净碗里的麦片,「既然不算缺点,再举一个。要举会让你一提起就想跟他切割关係的那种。」
  女人还真的皱起眉努力思考。「……没有。」
  「有人在你眼里是有缺点吗?」
  她又想,「有。」
  「谁?」
  「你。」
  申春听见呛了一下,发起狠来咳着嗽,颤抖着手抽过卫生纸捂住嘴。见状,女人笑得非常开心,嘴角高高扬起,露出小巧的齿列。
  「可是那些缺点……我一併爱进去了。」
  申春捂着嘴,突然难为情起来,他含糊地「嗯」一声,不甘示弱嘀咕道「你真是会选时机告白」。
  而不久后陈猛也来到了,提着大袋小袋的菜,女人顾着和他聊天,说到买菜钱她想要平分,接着就纠结在这一点上姐弟俩起了小小的争执。申春从头到尾没说什么,顾着洗菜、分肉,检查鱼上有没有残留的鳞片。
  后来陈猛意思意思跟女人拿了一百块,到厨房见到申春正默默做事,笑说,「你真自动自发。」
  申春看着笑意盈盈的男人。「我只想帮上一点忙。」
  「喔?」陈猛看起来挺开心的,女人已经在张罗碗盘,并且试图要过来帮忙,可是见到厨房已被两个人佔据得水洩不通,于是犹豫。
  申春剥去烂掉的叶子,「而且……要我只是坐在那里等着吃,怎么也说不过去。」
  「来者是客。」陈猛捲起袖子,轻描淡写,接着回过头跟女人道,「姊,你这里没有太白粉了,可以帮我去买一包回来吗──啊,还有蛋也是,拜託你了。」
  女人走了以后,陈猛与他并肩料理食材。申春第一次和未来小舅子独自相处,脑中盘旋许多问题,不管多刁难多刻薄的,他都一併想像上了:「你对我姊来说年纪太小了」、「你配不上她」、「你以为你养得起她吗」……
  然后趁申春兀自沉浸在自我鞭笞时,陈猛开口:「你跟我姊差八岁耶。」
  申春迅速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嗯。」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顿饭就在一起了吗?」
  「对,在一起了。」申春吸口气,想起那时候其实仍是曖昧未明的状态,垂眸,「……不过那时候,我们没有跟任何人说。」
  陈猛用水冲洗菜刀后,开始替鱼开膛剖腹,取出苦涩的内脏,「的确很难说,那时候你毕竟还只是个高中生。要是把这段关係公开,我姊的处境绝对会比现在要更艰难。」
  申春扯起嘴角,笑不由衷,「这也是个原因。」
  陈猛转过头,忽然笑得瞇起了眼。
  「可是即使是现在,你也只是个大学新鲜人,什么都还没经歷,也有很多等着你去探索。我不去管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我只知道以后你们会很辛苦,也许会遭遇很多困难……」
  啊,这是重头戏。申春想。
  「我明白我姊这个人,看着软弱,要是真遇到了什么她认为值得坚持的事,她绝对会闷不吭声与人对峙下去。」
  陈猛用血淋淋的指尖把内脏拨去一旁,然后一刀斩下鱼头,震得申春下意识嚥口唾沫。
  「要是以后你因为与她在一起遭受压力,选择弃她而去,就算她不怨你,我也会,而且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陈猛淡淡地道,「明白了吗?」
  「我明白。」申春沉默一会儿,模样正经,「但比起担心我哪天离她而去,我更担心她最近会不会被她那个青梅竹马抢走。这对我来说,才是最迫切的事。」
  陈猛先是拧了眉头,而后释开眉宇,摇摇头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