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周宅,周母手中的电话就未曾停过,不停和各家亲戚解释着今天发生的事。
  周韵接来周父给准备的热茶,小口温吞喝着。
  周父是个好父亲,关心她,爱护她,小时候也会带她偷跑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一坐就是一天,即使最后被周母责骂,他也心甘情愿,还偷偷揉揉周韵的脑袋问她下次想去哪儿玩。
  但后来,许是被周母压迫久了,周父也逐渐被同化,开始变得麻木,变得平静,变得置身事外,偶尔就连周韵被关在房间里,他也能没有任何情绪的坐在客厅看电视。
  他不是不爱周韵,他只是没办法。
  如周母所说,他依附她而活,如果没有周家,他很可能一辈子都是月薪四千的小职员,所以他也被周母那套理论所驯服,认为给你吃给你喝就该感恩戴德。
  “韵韵,你放心,爸爸以后会给你再给你找个好人家的,那个什么蒋诚咱们不要了。”周父心疼搭住女儿的肩头,温声安抚。
  “你给她找?你那群狐朋狗友里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一年工资够她周韵手腕上一块表吗?她没了我,你看她能不能长这么大。”周母严肃,“周韵,你给我过来。”
  “孩子今天刚受了这么大精神创伤,你干什么?”周父护住周韵。
  “你真以为你女儿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周母冷笑一声,“周韵,你坦白告诉我,今天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把周家人的脸撂在地上踩!简直就是周家的败类!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败类。
  又是如此熟悉的词,周韵垂眼。
  “有时候我真的在想,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她轻轻道,“为什么,您总是不由分说的叱骂我,即使这件事我是受害者,您也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关心我的话,现在又觉得我丢了周家人的脸吗?”
  “你懂什么?一切都要以大局为先,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解决,况且蒋家也已经拿出了他们的诚意!”周母深吸口气,“周韵,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你自己的错误吗?!”
  “我没错。”
  周韵站起来,径直回房。
  “疯了!疯了!我看她真的疯了!”身后是周母气到变声。
  下午黄昏将过,住家保姆敲了敲门,“小姐,俞小姐来了。”
  “不见。”
  住家保姆一顿,和俞白露面面相觑,“这……”
  隔了好一会儿,周韵才开口,“让她进来吧。”
  门从外面阖上,俞白露进门。
  “你送我的那块拼图,我拼完了,但还缺了一块,是不是落在你这里?”
  周韵淡淡嗯一声。
  俞白露走到她身边坐下,听见她压低声音问,“妈妈有怀疑你吗?”
  “没有。”俞白露用同等的音量回答,“我今天一直在公司,有人可以作证。”
  “谢谢你,白露。”
  俞白露摇头,“别说这些了,但以防万一,那个账号我已经注销了,你在外网联系他用的账号也记得千万删除,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好。”
  她是“k”,她也是“k”。
  起先,最初用盲打账号联系蒋诚的,是周韵;后来,她用一封手写信和拼图当做新年礼物一同寄给了俞白露,将一切原委讲清,委托她继续做“K”和蒋诚聊天。
  她们都可以脱身而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白露。”
  周韵再次启唇,却是用正常的音量,“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走。”
  俞白露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的摄像头,俨然压低声音,“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已经成年,有自由,也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我有权利出去做我想做的事。”周韵淡声,“毕竟,我也不认为每个家庭会有在成年孩子的家里安装摄像头这种变态行为。”
  俞白露抓住了她的手腕,“……韵韵。”
  “总之如妈妈所言,我已经丢光了周家的脸面,是周家的败类,我这种败类,为什么不能离开。”周韵神情释然。
  果然,不过片刻,门就被敲响了。
  “周韵。”是周母的声音,“我知道你在,所以我就直接开门进来了。”
  周韵仍旧坐着,没动地方,也没叫人。
  周母推开门,“听你的意思,是要彻底脱离这个家是吗?”
  “是。”
  “要去哪里?”
  “融城。”
  “去那里做什么?”
  “我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行?”
  周母沉默片刻,“我就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向我发出抗争。可是韵韵,你有没有想过没有,没了周家你算什么?你以为如果不是我暗中帮你,以你一个大学生的资历能一跃直上成为你现在公司的正式设计师?”
  “那妈妈不如试试看。”
  周韵终于抬头,“看我如果没了您的帮衬,会变成什么样子。”
  四目相对。
  周母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平静,此时此刻,好像才终于懂得为什么会觉得蒋诚叔叔的神情很眼熟,原来是她的女儿很像他。
  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周母明白,她无法阻止周韵的离开。她能威胁什么呢?周韵已经不是那个二十年前会扯着她袖子求她陪自己睡的小女孩了。
  正如周韵所说,她有手有脚,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从自己面前飞走。
  只是周母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那个曾经乖巧趴在她怀里叫妈妈的女儿,会变成如今这样。
  周母深深闭上眼,久违叹了口气:“好,那就试试看,周韵,你要走就走的有骨气一点,别中途回来哭着求妈妈帮你。”
  周韵静静说,“谢谢妈妈。”
  周母缓缓攥紧手。
  她是想说什么的,可这些天周韵的反抗已经将她搞得精疲力竭,再加之今天的事,早已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
  手机震动声响起,周母声音沉重,“白露,你现在陪我去公司……”
  “对不起,干妈。”
  俞白露一开口,不光是周母,就连周韵都愣住了。
  周母不可置信动了动唇,“……你什么意思?”
  “我也想趁着年轻,和韵韵一起出去闯一闯。”俞白露平声静气开口。
  “……你最好不是在和干妈开玩笑,你可是公司的总监,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你为什么要和周韵一起去做那漫无目的没有未来的事?”
  俞白露仍是道歉,“对不起,干妈,我只是不想一辈子都留在阜城。但您放心,我们都会记得您对我们的养育之恩……”
  “好了。”
  “别再说了。”
  周母疲惫打断,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她哪里知道,这将近用半生用心养育出来的两个女儿,就这么如抓不住的沙突然散掉了。
  “随你们吧。”
  “既然愿意走,就走,吃点苦头回来也算是一种磨练。”
  周母努力克制声音,以免自己在这两个小辈面前丢了尊严,“但之后你们就会发现,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在全心全意为你们好。”
  手机铃声不停响着,周母转身离开,没再说一句。
  房门被从外关上,周韵坐在椅子上安静了片刻,轻轻出声,“白露,你没必要陪我一起的,如你所说,留在莫森或许是你现在最好的出路。”
  “不是陪你。”
  俞白露眼中的情绪并不真切,“我从小除了没头顶这三个摄像头之外,和你是一样的,都是被干妈养大的。我这辈子甚至没出过阜城。”
  “韵韵,你想做的,我一样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