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清晨,早市人声鼎沸。
  莫洆湞陪裴母一同上市场,买些围炉年菜。趁着两人独处的片嗑,莫洆湞一面提着购物篮,一面斟酌地开口:
  「妈,蔚萱……也没有跟妈联络吗?」
  闻言,裴母挑选白萝卜的手一顿,不自然地撇过头。这异常的反应让莫洆湞更加好奇,间接印证了莫洆湞的猜想。
  裴母不答话,莫洆湞便继续问:「蔚萱跟妈……是不是,都有什么苦衷呢?」
  听到「苦衷」二字,裴母神情松动,她叹口气,将白萝卜放进菜篮,转头对着莫洆湞压低声音说道:
  「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婆媳二人穿梭于菜市场间,裴母将私底下找过陆蔚萱一事告诉莫洆湞,听闻之后,莫洆湞讶异万分。
  「妈,你早就知道陆蔚萱要出国?」莫洆湞不禁扬高语调,「还有呢?」
  裴母摇摇头,坚定道:「我答应过蔚萱,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但相信妈,也相信蔚萱,好吗?」
  再有千言万语,莫洆湞也明白,她只能吞进肚里。她相信裴母,也相信陆蔚萱,只是不免为裴又欣感到不捨。
  婆媳二人逛了几圈后,便离开了早市。准备回车上返家时,莫洆湞喊住了裴母。
  「妈,那……蔚萱会回来吗?」
  裴母将菜篮放上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关上车门时,叹息般地道:「我也不知道。」
  裴母唯一知道的是,陆蔚萱已平安抵达巴黎,返回家中,其馀关于巴黎的一切,裴母不知道。
  两人上车后,莫洆湞明显感觉到裴母情绪不高,于是安慰般地道:「没事啦,妈你看又欣现在不是挺有精神的吗?」
  说起裴又欣,裴母脸色复杂,欣喜中又带着一丝忧虑,喃喃自语般地道:
  「又欣她啊,第一次让我觉得,她真的长大了,好像一夕之间,她已经大到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了。」
  莫洆湞明白,裴母只是想要有人听她说话,于是一语不答,当个倾听者。
  裴母继续娓娓而道:「无论小孩多大了,当妈妈的,永远会把自己儿女当作小孩子,会想竭尽所能保护孩子,这是为人母亲一辈子的责任。」
  语毕,裴母侧头,朝莫洆湞一笑,「等以后裴小妞出嫁时,你就懂了。」
  「妈……」莫洆湞伸手拉了拉她,撒娇道:「我们都需要你啊!哪有什么不再需要,你想太多了。」
  裴母莞尔,眼角皱纹随着岁月深了几分,发间那几根白发美如雪,是每个父母最美的样子。所有为了家庭奔赴与付出的父母,都值得令人尊敬。
  想起裴又欣的笑容,裴母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低道:
  「我现在只希望又欣可以找到一个爱她、疼她的另一半,那个人是男是女一点也不重要……即使那人不是蔚萱也没关係,我只希望又欣幸福快乐。」
  莫洆湞明白裴母的忧虑,而她只希望陆蔚萱早些归来。
  我们都在这等你回来啊,蔚萱。
  华人的新年习俗,飘洋过海,落定于巴黎角落。
  看着从一大清早便开始忙进忙出的陆蔚萱,amy忍不住道:「华人的新年有什么好过的?我就不信你过去没少喝过洋墨水。」
  陆蔚萱没答话,只是站在椅子贴春联,腾出一隻手,「amy,帮我拿那个春联──」
  「这个吗?」
  那微低迷人的嗓音使陆蔚萱身子一颤,陆蔚萱抿了下唇,点点头,从那修长美丽的手中接过春联。
  不小心触碰到对方的指尖时,陆蔚萱一滞,视线避开了女人,接过春联小心翼翼地黏贴。
  那人站在椅子后方,一双蔚篮眼眸中,倒映陆蔚萱的身影,盈满怀念与喜悦。
  陆蔚萱黏好春联后,正要跨下椅子,那人从后走进,说了声「小心」,手边扶上陆蔚萱的腰侧。
  陆蔚萱站到地面上后,那女人主动退开身子,一双炙热的蓝眼凝视着陆蔚萱,弯弯唇角。
  「amy去买饮料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儘管开口。」
  「不用。」
  陆蔚萱面色冷淡,刻意表现生疏,试图拉开彼此间的距离。那双蓝眼黯淡几分,可她并没有退缩,向前走了一步。
  「蔚萱……对不起。」
  闻言,陆蔚萱一震。记忆中那张扬的人,是不可能会低头道歉的……当看向joan的那一刻,陆蔚萱忽然明白dan的意思。
  ──这里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包括,人。
  但是,陆蔚萱不会改变,她的心更不会变。陆蔚萱别开眼,淡然道:「没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当初也有错。」
  「蔚萱……」
  那迷人的低嗓染上几分无力,她试图再往前一步,却扑了空。陆蔚萱双手抱臂,看上去清冷娇弱,可她的举止却异常冷硬。
  说不甘心,肯定是骗人的,但joan并不着急──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
  今日过来一趟,也仅是表明自己心意而已。
  陆蔚萱转身欲走进屋里,便听到joan的声音从后响起──
  「陆蔚萱,你真的对我没有任何感觉吗?」
  陆蔚萱一僵。
  joan走上前,一步,又一步。
  「现在的我,可以保护你了,不会再让任何人轻易带走你、伤害你──」
  「可是,我不需要了。」
  风来云散,灿烈的阳光洒落,陆蔚萱抬起头,那温柔的眉眼,目光坚毅。
  「joan,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也有又欣了。」
  陆蔚萱的话如把利刃,狠狠地在心上划上几刀。那唇角扬起的迷人笑容在听到陆蔚萱喊了别人的名字时,滑落几分。
  那双蔚蓝眼眸闪过一丝受伤,可很快地,她便抹去忧伤,斩钉截铁地说道:
  「蔚萱,我不相信你不记得了──当初我们并不是因为不爱了才分开,是我保护不了你,而你最后逃到了台湾……再回来时,你的身旁多了一个小孩子,我该怎么接受?」
  「又欣不是小孩子。」陆蔚萱微蹙起眉,镇定道:「我们好聚好散,不可以吗?我不怪你,你也不用自责。你当初放弃了我,而我现在释怀了……」
  「如果我说,我想带你走呢?」
  陆蔚萱怔住。
  「现在的我有能力带你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展开新生活。你既然决定要回来,势必知道得面对我──」
  joan走上前,将陆蔚萱圈在她与门板之间,那双蔚蓝眼眸,看进了陆蔚萱眼里。
  「……你真的可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对我没有任何感觉了吗?」
  迎上那双坚定炙热的双眼,陆蔚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joan继续说道:「你真的要留下来跟dan还有你哥绑在一起吗?就这样任由陆家摆布你的人生;那时的我们没有能力,但现在不一样了啊!我有能力了,你也没有后顾之忧──」
  「joan.」
  joan噤声,陆蔚萱举起手,轻推离了她。陆蔚萱的目光澄澈,一如既往,扬起了温暖微笑。
  「我的心很小,小到一次只能有一个人。我有惦念的事情,甚至放不下台湾的一切,还有那个……在等我回去的人。」
  陆蔚萱拨开她的手,离开那禁錮她的地方,正打开门时,陆蔚萱便听到身后那人的低吼:
  「没有人可以等一个无消无息的人三年!失联了三年什么都会变!」
  陆蔚萱低下眼,进了屋内,将排山倒海而来的回忆阻隔在外。陆蔚萱背靠门板,耽溺过往,近乎窒息。
  在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有两个女孩轰轰烈烈地相爱,再伤痕累累地分离。
  掏心掏肺、刻骨铭心都不足以形容那段日子。
  当joan质问自己时,陆蔚萱才发现,原来有些过往并非真正过去了,想起时仍会感到心痛,以及,不曾遗忘过。
  陆蔚萱记得joan拿着画笔的手,也记得那块画布上挥洒过两人的曾经。
  「蔚萱,你是我最想看到的风景。」
  那时的joan笑得灿烂,脸颊沾上五顏六色的顏料。
  「你的风景里只能有我。」
  她的风景里的确只有joan,却是支离破碎。
  陆蔚萱从一旁窗帘缝隙中望了出去,见到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美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