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干嘛我没事发什么神经,在这种不适合我出门的天气、不适合我待着的环境,读这种虐待自己、不适合我看的东西。
  而更糟糕的是,我脸上的表情是笑,我却不晓得我为什么笑、又为什么我的头不痛心也不疼。
  带了点热度的风轻轻拂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将我的注意力拉回,就像知道我极度想忽略、甚至是不愿面对现实一般。
  我叹了口气,妥协地将视线移回手中的笔记本,然后,怔住。
  不可以再逃了哦。
  娟秀的字体明明静静的躺在笔记本的内页,但我却没来由地感觉到耳边传来千秋的声音,那细细轻轻、却足以衝撞我思绪的柔和嗓音。
  不可以再逃了哦,小海。
  又重复了一次,又揪紧了一次。
  接着一句一句,彷彿要将我筑起的高墙炸开,缓慢的在脑海里回盪起来。
  我迅速闔上笔记本,并且燃起菸,不只因为几乎要窒息的鬱闷,我甚至感觉我的理智正随着那道墙的瓦解,逐渐崩塌着。
  那道,阻隔回忆的墙。
  「还好吗?」白皙的手递来了一瓶汽水,小寧笑着看我。
  我接过,跟着扬起嘴角,「嗯,没事了。」
  但我知道小寧会看出来,看出这个笑只是出自礼貌,看出我其实糟透了我一点都不好。
  无法解释的,我总是习惯性的假装。
  我找到了懂我的人,但我却没有办法敞开心门,总是习惯性的假装。
  「如果不想要走出来,就不要勉强了。」而她只是保持着一样的笑,拉开铁罐的扣环在我身边坐下,「还有,想哭的话,肩膀还是可以借你。」
  我微愣,然后才缓缓点头,回到我最熟悉的沉默,却是,没有掺杂着伤和寂寞的沉默。
  凝视着眼前的一大片蔚蓝、几群人在沙滩上欢笑的身影,以及微凉的海风,总觉得胸口得到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开阔,而我也才真正意识到,夏天确实来临这件事。在这少彦离开的第三十天里,这已经不再下雨的大晴天里,带着那天他丢给我的笔记本、也就是千秋的日记,还有小寧。
  不可以再逃了哦。
  不要再逃了。
  假如这是你的意思,是千秋你的意思的话,「我知道了。」我出声,对着空气轻声的喃唸着,接着深呼吸,翻开日记。
  虽然我还不确定我有没有勇气面对回忆,我能不能接受现实,我有没有办法不再逃,但总该试一试。
  日记的纸张有些泛黄,儘管只是一页、一页的翻着,却还留有千秋身上独特的香味扑鼻而来,而日记的开始,正是我们生命重叠的开始──即便,这同时也宣告着这笔记本同为我们之间的,结束。
  五月十七日天气:雨
  雨季开始了。他说,那个与我散发着相同气味的男孩子。
  而我只是微笑着点头,忽然有种我们其实已经认识很久了的感觉。
  虽然我们一整天没有说上几句话,但我却没来由地发现,他害怕寂寞,害怕一个人。我才明白,为什么儘管他的外貌让他成为眾人注目的焦点,却总是沉默寡言的静静站着。那就像是在自己週围用微笑筑起了一道墙,若有似无地和所有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所以我儘可能的站在他的身边,我知道他会察觉但不会阻止我,因为他一定也明白我也是同样的人。
  我知道每个人都藏着伤,掩饰的好不好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但我看见超出他年龄所必须承受的伤,我的双手甚至因为他的忧愁而微微颤抖。
  为什么我能看的出来?因为我们太过相似。我一整天都被自己这样提醒着,虽然,那不过是我们的初见。
  我们的初见,我们。
  以缓慢的速度读完最后一个句子,几乎无法呼吸地我仰起头,拿着日记的双手倏地传来溼热感,但我却不想承认我心底有些什么在骚动着,更不想承认几乎佈满脸颊的泪痕。
  现在的我,虽然找到小寧,找到懂我的人,但千秋却是一见我就明白了所有的人,一眼就看穿却不说破的人,一个如此温柔的人。
  我知道我这是鑽牛角尖,我这是自寻烦恼,但是没办法,习惯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尤其是你习惯的那个人、那件事太过特别的时候。
  正因为太过无法取代,所以当习惯有什么在那里,而那个什么哪天突然无声无息的消失时,你就会忍不住没命似地想要把它给找出来、像个疯子一样到处喊叫,直到你精疲力竭,甚至是,你没有办法继续在失去的痛苦中生存下去的时候。
  该怪回忆太痛,还是我太没用?明明只翻了一页,我却近乎崩溃,失去平衡地站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然后小寧伸出手,又是一个拥抱,又是来自天堂般的温柔救赎。
  「小海的心很痛吧?不要紧的,想哭就用力的哭出来吧。不会有人笑你,你已经坚持太久、已经太过坚强了,换作是我,一定早就不要自己、拋弃自己了呢。」轻抚着我的背,小寧轻轻的笑着,就算说出来的话应该要是充满苦涩的,「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的,就算是替身也无所谓哦。」
  就算是替身也无所谓哦。那语气太过轻快、太过若无其事,让我更加无法喘息,眼眶更加止不住的发热,更让我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个烂人,连自己都妈的恨到入骨的烂人。
  她什么都知道。
  包括她是所有女人的替身这件事,她都知道。
  因为妈妈的笑,千秋的温柔,还有沙绪阿姨的善解人意。
  明明这么委屈,明明该哭的,你却笑,却不恨我,「为什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