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山,永远缭绕着无法散去的瘴气。
  毒蛇、毒虫遍布,这里的部族已经与它们共生多年。
  被炼成最毒的蛊。
  铁链拴着一道低垂的黑影,黎臻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他却可以精确地估计出如今是什么日子。
  月圆毒发之夜。
  狡兔死、走狗烹。
  与其余十一部结盟的第三天,他就被关进了这里。
  大祭司只需要他活着,他也仅仅是活着。
  黑暗中,只有断断续续的滴水声,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
  他在黑暗中默默地数。
  地牢是山洞改造的,西成山的地貌,有大量的钟乳石。
  水滴顺着钟乳石滴落,间隔均匀,足以计时。
  只要数够二百一十个数,就能捱过这次毒发。
  ——一百八十九。
  残存的意识告诉他,煎熬已经快要过去了。
  响动从深邃的山洞中传来,他辨认出这是大祭司的脚步声,却并非往日那样气定神闲。
  反而很急促。
  嘴唇微微抬起一个无力的角度,他知道,他埋的雷炸了。
  ——一百九十。
  大祭司的衣裳都没有往日齐整。他提着一盏灯笼,给这间暗室带来唯一的光。
  他来到黎臻的面前,声音也没有平时的从容不迫。
  “你和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背叛盟约?”
  ——他们……指的应该是其他几部。
  疼痛让黎臻的思维有些迟滞,他反应稍稍慢了些。
  “再不说话就打死你!”
  大祭司已经一拳打在他的腰腹上。
  鲜血从黎臻的嘴角流了下来。
  ——一百九十一。
  他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这种拳脚的疼痛了。
  他并不畏惧大祭司的威胁,每说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却依旧不紧不慢:
  “他们……认的……是我,”他笑,“又不是……你……”
  或以威逼、或以利诱、或以恩赐、或以人格魅力。
  黎臻走访其余十一部的这一年里,在这些部族中,策反了不少自己的人。
  见不到黎臻本人,他们当然不会服从于青羽部的大祭司。
  第二拳停在黎臻的胸腹之前,生生被他虚弱的声音逼停。
  他说:
  “你只能……放了……我……”
  ——一百九十二、一百九十三、一百九十四。
  水滴的间隙很长,黎臻心中默默地数,大祭司却只是沉默。
  疼痛像退潮的江水一样,慢慢落了下去。
  黎臻抬起头。他的意识变得清晰了一些。
  借着灯笼的光线,他看到大祭司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不屑地“呵”了一声。
  ——一百九十五。
  他问:“你不敢……让我出现。”
  声音稍微连贯了一些。他看大祭司没有回答,即刻做出了判断。
  “朝廷,来人了。”
  叶氏的人要大祭司置黎臻于死地,大祭司却因一己之力留下了活口。
  这两年来黎臻在西成山行动如常,有蛊毒在身,他根本不敢逃出这里。
  大没有必要把黎臻关起来。
  只有朝廷的人来到西南。他怕,他怕叶氏势力的人看到黎臻。
  ——一百九十六。
  黎臻发现,大祭司在害怕。
  他无法确定大祭司因什么害怕,是部族叛乱四面楚歌、是朝廷来人提心吊胆。
  还是因为,地牢中奄奄一息的人,只凭他的表情,就精准判断出青羽部的情况。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
  大祭司终于叹了一口气。
  “你真可怕。”
  “谢谢。”
  黎臻数到了二百,他知道,他的刑期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论是毒发的折磨,还是大祭司的关押,还是他身陷西南的困境。
  叶淑婉不可能突然派人来探他的死活。
  所谓“朝廷”,必定另有其人。
  有人来救他了。
  他的阿凝来救他了。
  ——十、九、八。
  倒数的时间里,他想起了那个夜晚。
  和现今同样的黑暗,却缠绵而温暖。
  “阿凝。”
  他衔着她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动着腰身。
  怀里的她,像一只脆弱的蝴蝶。唯恐力气稍微大一些,她就会撕扯成凌乱的碎片。
  “阿凝,”他说,“我爱你。”
  她也爱他。
  他不知道沉凝经历了什么。
  在他离开的时候,她被关在柴房里,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如今却可以在叶淑婉的控制之下,来西成山救他。
  她受过的苦难,一定不比他少。
  ——七、六、五。
  大祭司终于松了口:“开个条件吧。”
  “帮我送信,到一个人手里。”
  “什么人?”
  “沉凝。”
  ——四、三。
  感受到大祭司又陷入沉默,黎臻难得地惊讶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判断失误,怕来的人并不是沉凝。
  他怕,在他离开之后,沉凝没有熬过深宫中的绞杀。
  他不确定地问:“怎么,有什么困难吗?”
  “你还真是不做吃亏的买卖。送信到大晟皇帝的手中,你以为很容易吗?”
  ——二。
  大晟的……皇帝?
  时间仿佛凝滞了。
  她……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吗?
  他甚至忘记了数“一”。
  疼痛终于慢慢散去,黎臻的眼睛恢复了神采。
  他终于回答了大祭司的问题。
  “很难,但总是还有些办法。大祭司,你只能答应我。”
  他的眼神像一只西南深山中的野狼。
  “因为你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