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鬼屋
  游淮说完就走了,留下晕晕乎乎的陈茵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知道往家里跑。
  陈茵心里像是怀揣了只打了兴奋剂的兔子,没完没了地蹦跶。
  每蹦一下就带出一个问题。
  游淮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如果是这种朋友,那他做不到?
  陈茵认识游淮的时间太长,一直自认为足够了解他,表情的含义、没说完的话,都是两人之间长期相处下来的默契,不需要点破,就能够懂得。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够了解游淮。
  她摸着自己的心跳,又摸摸自己仿佛跑了八百米一样滚烫的脸。
  终于迟钝地发现。
  他问的问题,她一个都没能回答上。
  那一刻的沉默跟心虚有个什么区别啊?
  持续好几天的冷战和拉锯,就被游淮轻而易举一个问题给占据了上风。
  她还说了对不起……她竟然在说气话的情况下还对游淮说了对不起……
  这一晚陈茵就连做梦都是游淮的脸。
  一会儿是读幼儿园的他蹲在她面前问她要不要一起玩玩具,一会儿又是小学的他举着手对老师说陈茵上课没听讲,还有初中开学第一天他把书包丢在她旁边笑着跟她说以后好好相处,最后变成了读高中的游淮。
  是开学第一天。
  她低着头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周遭都在讨论着台上过于惹眼的优秀新生代表,手臂忽然被什么东西给冰了一下,她回头的刹那,有人刚拿出来准备擦汗的纸巾被风卷着往后,游淮抬手就捉住往她方向扑的纸巾。
  他笑,“天之骄子啊陈茵,我给你送可乐,风给你送纸巾,你这不是幸福死了?”
  没什么正形、话里总带着玩笑的意味,是陈茵最熟悉的游淮。
  然而在梦境之中,画面却被定格。
  她终于看见游淮笑起来的眼眸里,总是被忽视的认真。
  醒来后陈茵仍是恍惚,浑浑噩噩地下楼吃了饭,接连送了她好几天的陈子芥喝完咖啡,对陈茵说今天有个会议没时间送她了,坐旁边的蒋琪筝也拿起包,面露难色,“茵茵啊,妈妈——”
  话没说完,陈茵就点了下头,嘴里咬着包子,拿起手机对爸妈晃晃,“我可以自己坐车去学校。”
  蒋琪筝不太放心,“最近不太安全,前几天妈妈看新闻里还说了,街上有个精神失常的人拿刀砍死好几个人呢,要不这样,一会儿你跟着阿淮一起去学校?”
  陈子芥跟着点头,“我看行,你们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点儿。”
  放在平时,陈茵也就答应了。
  但昨晚那个谈话让他们的关系被架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连带着对话都变得意味模糊,不知道关系是走向了缓和还是另一个冰点,含义不明,才最是让人焦心。
  “不好吧……”陈茵艰难想着借口,“游淮他……他最近很忙的,肯定已经先走了,你们要实在不放心,我可以打车去学校的嘛。”
  蒋琪筝皱起眉看向陈茵,“你们这别扭闹的还没和好吗?茵茵你也不要太任性,别总是让阿淮来哄你,你偶尔也要低个头的嘛,都一般大的孩子,别人凭什么总是得哄着你哦?”
  陈茵听得耳朵发麻,否认都找不到话,被蒋琪筝推着去了门口。
  “去吧,好朋友哪有隔夜仇。”
  门啪的关上。
  陈茵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包子,站在原地许久没动,忽然听见一声车铃的脆响。
  她抬头,就看见游淮推着车站在昨晚两人吵架的地方。
  游淮手里拨动着车铃,对她说,“走啊,你学不上了?”
  陈茵坐上他的后座,抱着书包,迟疑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游淮?”
  “嗯?”游淮的声音被风送到她耳边。
  车轮压在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昨晚争吵的地方逐渐消失在视野里,陈茵伸出手慢慢捉住游淮的衣角,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问他,“我们,现在算是和好了吗?”
  男生衣服被风吹得鼓起。
  “不好说。”他拨动车铃,提醒前方的行人,“我不是还没给你道歉吗?”
  “那,那我看在你现在骑车载我的份上也不是不能给你开个特例。”陈茵努力抿直唇,压抑着想笑的冲动,伸手拽拽他的衣服,轻咳了一声,语气认真道,“我原谅你了。”
  “是么?”少年嗓音带笑,学着她的语气回,“那我谢谢你了。”
  车驶出融萃湖庄,从鹤沙区到绥中所在的昌明区路上,陈茵抬头看着郁郁葱葱的树群,又低头看着两人在光斑之中模糊又清晰的影子,这段路他们经常走,风景也经常看,游淮的车后排总是她的位置,他们一直那么好,也从需要父母接送连单车都不会骑的小朋友变成了即将成年的大人。
  陈茵想起蒋琪筝推着她出门时说的话,她原本拽着游淮衣服的手,慢慢变成了半环抱的动作。
  少年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
  陈茵闻到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抓着书包的手紧了紧,如自言自语般轻声说。
  “我没有把你当傻子,也没有把你当小狗,更没有把你往最坏的地方想,我就是不想你对别人好,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自私傲娇脾气差,但你没有来哄我,所以我才生气的。”
  “但游淮,你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朋友,也是和任何人、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朋友,这样的朋友,你可以接受吗?”
  她声音落下后,游淮一时间没有说话。
  陈茵以为他没听清,又拽拽他的衣服,“游——”
  “好啊。”
  游淮打断她,一改往日懒散的腔调,格外认真的语气对她说。
  “如果是最重要的,那可以,我接受,但陈茵,我只要那个‘最’,不能被任何人代替。”
  维持好几天的冷战,终于被画上句点。
  当天放学,申铠扬迫不及待地提议,“容平区那边儿开了个密室逃脱,一起去玩玩儿?”
  夏思怡怕鬼,格外警惕地问,“什么主题的?恐怖的我不玩啊。”
  申铠扬拍着胸脯打包票,“绝对不恐怖,很有意思的!”又转过身问正在收拾东西的游淮和陈茵,“一起呗?”
  游淮看向陈茵。
  刚和好第一天,友谊急需维护,陈茵想也没想就点头,“可以!”
  到了密室逃脱的店里,夏思怡还没发现不对劲,跟陈茵抱着店里养的布偶猫咪一个劲儿地拍照。
  申铠扬借口有事把游淮叫到前台的位置,偷偷摸摸地拿出一张宣传单,上头写着恐怖医院四个字,“兄弟我冒着被夏思怡打死的风险,给你制造机会,我在网上都看了,哄女生开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展示自己的男友力,这地儿绝佳啊,乌漆嘛黑的,她一哭你就哄,你这形象不就立马高大起来了?”
  游淮表情有些复杂,“你可能想错了。”
  “什么意思?”申铠扬刚问,陈茵和夏思怡就走了过来,申铠扬立马把宣传单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里,生怕漏馅让她们发现。
  他提前跟老板打好招呼,进去之前的介绍里,老板也绝口没提主题是恐怖医院。
  陈茵戴着眼罩,夏思怡紧紧牵着她的手,被牵引着进了房间。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飕飕冷风吹过来,微弱的哭声像是从对面又像是从头顶传过来。
  夏思怡感到不对劲,“这到底是什么密室?”
  申铠扬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再骗了,眼罩摘下来,幽暗光线依稀可辨是医院的布景,墙面上布着血红的掌印,夏思怡吓得叫起来,伸手想拉着陈茵,却被申铠扬拉住手腕就往前跑,他边跑边叫,“跑啊,思怡,你后头有鬼!”
  夏思怡什么都没看见,被申铠扬这么一说,脑子都是空白的。
  “申铠扬,你有病啊啊啊啊,你是不是有病!!!!!!”
  留在原地的游淮有些头疼。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申铠扬就是故意给他和陈茵留独处的机会,这确实是好心,但问题就出在,申铠扬想了陈茵怕不怕、也想了夏思怡怕不怕,但就是没想过,他会不会害怕。
  而且——
  摘下眼罩的陈茵东摸摸西看看,甚至走在了游淮前面,一副她来开路、魑魅魍魉全都走开的大无畏精神。
  从小学就把鬼片当喜剧片来看的人,在游乐园里进鬼屋还能凑近过去拨开鬼的头发想看看脸的胆大包天第一人。
  这种密室,对陈茵来说简直就跟进了游乐园没有区别。
  黑暗里。
  陈茵脚步越来越快,尖叫声和哭泣声都成了她的兴奋剂,她四处搜寻,走到亮着光的窗边,和忽然冒出来满脸鲜血的女护士兴奋对视。
  绥北的恐怖主题,陈茵都玩腻了,这个新开的她还没来过,要不是申铠扬,她都不知道还有这地儿。
  她扭头,想跟游淮说这个护士姐姐的妆效真的很逼真,手指就被人捉住。
  微弱不时闪动的红光,让游淮的脸变得不再清晰,窗口跑出来吓唬他们的护士没有得到满意的效果,又消失在窗边,光线随之熄灭。
  密室重归黑暗,只有哭声始终持续。
  游淮握着她的掌心湿热。
  他走到她身边,气息不均匀。
  有些无语地不知道在对谁发脾气,难得低声说了句脏话。
  才对陈茵说,“你就不能管着我点儿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