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潮湿引线
  发完信息后陈茵就后悔了,想撤回又觉得多此一举,游淮多半是看见了。
  她懊恼地咬住唇,发现自己在外人面前的游刃有余到游淮这儿统统失效,仿佛被时间撤销了长大的魔法,重新变回从前那个横冲直撞的陈茵。
  看着屏幕上自己说的那句指责他自私的话,在输入键打了几个字又一个个删除。
  邬雨桐察觉到陈茵的动作,问她做什么呢,怎么一脸纠结的样子。
  陈茵懊恼地说,“感觉在别人那里可以轻易说出来的话,但是换成他就很难表达了。”
  邬雨桐眯起眼,“你男朋友?”
  陈茵点头,然后一张口发现又要说的还是那句我和他认识太久了,后面的话也都差不多。
  她当初和夏思怡都说过无数次,因为认识太久了,所以很多话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觉得他能懂自己的意思,他该比所有人都懂自己的意思,所以解释显得矫情又多余。
  邬雨桐也就谈过一次恋爱,还是无始而终,被老师发现请家长后连分手都没说,男生就转学了,她一知半解,觉得这恋爱谈得可太麻烦了,猜来猜去的比写作业还累。
  她替陈茵叹气,又说,“但你换个角度想想,跟帅哥谈恋爱生气是不是比跟长得丑的谈恋爱生气要好多了,起码赢在脸长得好看,就算生气看看脸也觉得巴掌扇不下去?”
  “……”
  虽然有些无言以对,但不得不说,邬雨桐的话也有点道理。
  就当他是个帅哥,给他点帅哥的面子,陈茵在输入栏打着字:「刚才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
  后面的话尚未打完,那边就发来语音,陈茵急忙在抽屉里拿出耳机戴上,点开语音条就听见游淮的声音:
  ——就算要跟我吵架,也见面再吵吧,给你买了烤红薯,要不要下来见我一面?
  陈茵怀疑自己听错了,又点了一次播放,声音循环了一遍,她才急忙穿上拖鞋。
  邬雨桐伸出脑袋问她,“你干嘛去啊?”
  “我男朋友在楼下!”陈茵穿上拖鞋拉开门就往外跑。
  刚从厕所出来的左冉捂着肚子问邬雨桐怎么了,邬雨桐手指托腮,一脸意味深长道,“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左冉狐疑地看向她,“我蹲坑厕所没冲干净?”
  “……不是这句,服了,你别破坏氛围。”邬雨桐抬起下巴往宿舍门外的方向点点,“就那句,如果是去见你,我会跑着去。啧啧啧,恋爱的酸臭味,就连吵架都觉得熏得慌,比你厕所的味儿大多了。”
  左冉:“……”
  比喻鬼才吧这是。
  陈茵往楼下跑的时候也在想和邬雨桐一样的问题:为什么每次她去见游淮都是跑着去的?
  想不清楚,给不出答案,只有心跳砰砰砰地跳个没完。
  明明前不久还在为他微信上的冷淡而生气,可这个人就是好像有某种魔力,哪怕恋爱确实给她带来很多懊恼让她变得优柔寡断不再像那个洒脱的自己,但一想到他站在楼下等着自己就还是会很开心。
  她的拖鞋在台阶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像只快乐的小鸭子飞快冲出宿舍门前的门槛。
  游淮站在女生宿舍楼前的树下,周围不少刚约会回来的小情侣,拉着手依依不舍地道别,也不乏和他一样在等女朋友的男生,陈茵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迫不及待,没立刻跑到游淮面前,而是停住脚步平复了一下呼吸,往那边走时,看见游淮正在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聊天。
  游淮身边的朋友陈茵全认识,刚开学没多久,陈茵就带着自己的舍友和游淮的舍友一起吃过饭,两边家属友好交流还拉了一个群聊叫男生女生向前冲,最初群里讨论热烈,外面刮阵风群里都能聊个999+,但军训后事情变多慢慢也就没什么人吭声了。
  陈茵课少的时候也陪游淮去上了一节课,和游淮班里的人都见过,还加了几个女生的微信,偶尔会点赞彼此的朋友圈。夏思怡对此点评说,你们这属于双倍社交,一个人交朋友等于替另一个人也交了。
  所以,跟游淮说话的这个人又是谁?
  陈茵走近,听见游淮在和那男生在聊游戏,那人拿出手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问游淮能不能加个微信交个朋友,游淮拿出手机,扫了他的微信,手指在手机上动动,再抬头,注意到一脸困惑看向他的陈茵,他才笑,对男生说,“我女朋友来了,先走了啊,有空一起打游戏。”
  男生点头如捣蒜。
  陈茵从他手里拿过烤红薯,跟他往食堂的方向走,“他是谁啊?”
  “不知道。”游淮说。
  陈茵一脸问号,“不知道你们聊那么久?”
  “又不是我主动的。”游淮扫她一眼,语调淡淡道,“我等你下楼的时候,他自己过来跟我搭讪,问我是不是也在等女朋友,才随便聊了几句。”
  陈茵也就没话说了,游淮的社交能力一直很离谱,从小到大他都是最会交朋友的那个,一起出去旅游都能跟当地人交上朋友。
  她把滚烫的红薯左手换右手,最后干脆丢给游淮,“太烫了,你帮我剥一下。”
  两人找了处空地坐下,这个时间的食堂人也不少,虽然已经过了饭点,但不少来参加社团讨论的人四散地坐着,也偶有几对谈情说爱的小情侣,小卖部买来个零食,你喂喂我我喂喂你。
  两张椅子中间的间隙比较宽,陈茵看别的情侣侧着身经常做一些肢体触碰表达自己的喜欢,她又看向给自己剥红薯的游淮。
  他坐得很规矩,穿着件浅灰色卫衣,袖子卷到手肘处,上面绣着的小狗图案跟着变得皱巴,有些奇怪的是,明明他背脊是直的,但坐在那儿给人的感觉就是懒散,他手指很漂亮,白皙纤长,此刻慢条斯理地隔着塑料袋剥开暗红色外皮。
  脸也长得好看,现在专注剥红薯垂眸不语的时候,一股冷感扑面而来,他垂落眉宇间的额发在灯光下是浅褐色的,陈茵有些手痒地想去碰一下,又因为他抿直的唇线而蜷缩手指放在膝盖上,抑制住了想触碰他的冲动。
  游淮好冷淡。
  给她剥红薯看起来都这么冷淡。
  路上不咸不淡的对谈,在坐下后就变成了正式会谈前的开胃小菜。
  陈茵在想,游淮会怎么跟她聊,又会说些什么。
  心里有只小蚂蚁来回爬行,连带着头皮都跟着发痒,指尖挠挠掌心又抠抠裤腿,最后忍不住,打算率先打破僵局得了的时候,游淮终于开口了。
  “喏,你的红薯。”他说。
  陈茵‘哦’了一声接过,已经没那么烫了,她凑到唇边,想吃又拿远,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是说要见面说吗,那你现在怎么不说?”
  桌上放着抽纸,游淮抽了一张擦拭手指,动作很慢,语速也慢,跟生怕陈茵听不清楚似的。
  “还没有想的很明白,所以一直没开口。”
  陈茵困惑,“这是件很难想清楚的事吗?”
  有多复杂,又有多难。
  无非就是跟她解释一句他没有这么想,然后说清楚真实想法就行。
  陈茵不明白游淮此刻的迟疑。
  游淮将纸巾揉成团,放在手里,左手抛到右手,又从右手抛到左手,视线集中在自己手上,没往陈茵身上看,语调是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轻缓,“敷衍你的话,是可以立马给你个答案,但敷衍解决不了问题不是么?”
  陈茵对他聊这种事情还摆出的闲散态度颇为不满 ,他的不够重视显得她的重视有些可笑,红薯的热意似乎传递到了心头,变成一小撮火苗在烧,连带着说话都有些呛人,“那你应该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谈!”
  她没克制声音,不远处正在聊天的人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那视线让陈茵抿起唇,觉得自己现在坐这儿跟游淮生气的样子有些难看,最难看的是她因为他的态度而生气,但他却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就一团破纸巾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丢来丢去,她恨不得直接拿过来和红薯一起丢进垃圾桶。
  诱人的红薯变得食不甘味,帅气的男友也像个闷葫芦,和不认识的男生可以侃侃而谈,到她这儿就跟网络卡顿情况下看个电视剧似的,等一句台词要隔好几分钟,再好的耐心都给消耗没了。
  “陈茵,你不开心吗?”
  游淮问她。
  陈茵眼眸下撇,看着被桌上反光的亮块儿,上唇也跟着往下,压着下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表情说明,她确实非常不开心。
  游淮轻笑,“你跟我在一起,好像总是不开心。”
  陈茵嘴里发苦,但也跟着冷笑一声,“难道不是你先不开心的吗?”
  气氛变得很诡异,陈茵手心又渗出了汗,和别人发生争执,她只觉得生气,但和游淮吵架,她除了生气外更多的是难过,心里像是被人用锤子一下下地砸,明明疼得要命却偏不肯让游淮看出来她在难过,捏着手里的红薯,像在玩橡皮泥。
  “所以,你是因为我不开心,才生气的?”哪知道游淮又这么问她。
  陈茵莫名其妙,“生气的怎么就是我了?难道不是你吗?”
  “我哪里生气了?”游淮问。
  “游淮,我太了解你了,别人生气或许会发脾气不回消息,但你生气,说话就是会比较冷淡,全都是陈述句,你就是喜欢藏着掖着,欲言又止什么都不说透,非要等着我来发现、来点破,说游淮你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在生气,你才会这么反问我一句你哪里生气了,然后让我把问题都摆在明面上,你才肯承认,对,你生气了,有意思吗?”
  陈茵越说越委屈,明明没多大事儿,甚至说给别人听都觉得莫名其妙,但她就是非常委屈,甚至有些鼻酸,与此同时,又觉得好没意思,非常没有意思,要是像别的情侣那样真生气了吵一架反而更好,但他们连架都吵不起来,这种被打湿的引线藏在泥地里,别人都看不出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引线一直存在,随时可能被点燃却又不知道何时会被点燃的危险反而更让人惴惴不安。
  她抬头,正好对上游淮看向她的眼。
  无奈、难过,很多情绪糅杂在里面,陈茵恨不得自己看不懂他每一个眼神背后的意思,也看不懂他欲言又止背后的话。
  她最后挪开视线,有些讥讽地轻轻勾唇,对他说。
  “游淮,不是我总是不开心,是你好像总是因为我而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