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尚未清醒,我在一片黑暗里摸索。
  一个圆形的发圈,上面纠缠着几根落寞的头发,还带着女人洗发水的香味。
  这个气味捕获了我的记忆,使我想起一个女人。
  那时候,汗水淌过她的双峰沟壑,如漆黑瀑布的长发垂在我面前,旖旎的味道充盈了房间。
  不能再回想下去了!
  我告诫自己的身体,然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寻找开关。
  膝盖磕到了床头柜,我终于记起眼镜的所在地。
  摸到开关,带上眼镜,房间的现实状况清晰的呈现在我眼前。
  这里是一间酒吧的二楼办公室,我私人的休息区。
  我走下楼去,一位外国友人喊住我,“老板,今天有人以你的名义包场。”
  “嗯,知道了。”我点头颔首,“是我妻子给她的朋友庆生。”
  嫚喜欢一切热闹的活动,我为她盘下这间酒吧,方便她宴请宾客。
  喧闹声盖过了我的脚步声,金色的液体从顶端倒下,巨型香槟塔被欢呼声拥挤。我寻了一处角落坐下,黑色风衣像盔甲,帮我抵御一切霓虹色彩。
  Sam为他们表演花式调酒,方糖尖叫着燃烧,视觉效果拉满。这一把火满足了男男女女的想象,他们嬉笑着拥吻,搂抱着彼此走向厕所的方向。
  我坐得有些久了,腰背的骨头开始酸疼,它们一刻不忘提醒我的年龄。
  一手揉着腰部,我慢慢站起,准备去厕所解手。
  男厕的水声大得要命,隔间里长出的四只脚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停止,他们哄笑着让震动来得更猛烈了些。
  羞耻心作祟的我,好像擅闯别人家庭的小贼。我拉高领子,放轻脚步,快速走开了。
  我驱车来到重江大桥下,江面吹来的风抚慰了我难过的心,从酒馆顺手拿走的一瓶伏特加,此时正被我反握在手心。
  江边拉起的黄色警戒线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周。我叹了口气,不能靠近那片涂滩,那只好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希望找到一处幽静无人的地段。
  半年前,有一位失魂落魄的女士在我的酒吧买醉。
  我不屑于这种借酒浇愁的方式,但她直到打烊后也没从吧台上醒来。我只好让出自己的休息区,给这位女士借宿一晚。
  她醒来后一边吃着我买的早餐,一边无声地流眼泪。
  好巧不巧,办公室的抽纸还没来得及补货。
  那天,我贡献了自己一件衬衫,以及半天年假。
  那个如鬼魂一样幽怨的女人,从此便缠上了我,她好像找到一口填不满的井,把这辈子的冤屈都诉说给我听。
  我很快腻烦了她,教养又不许我先开口说不。
  “所以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就该早点死掉。”我尽力提点她,早点离开这样的男人。
  “不,不是的。”她急忙辩解,“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我端起桌上Sam新研发的酒水,清浅的抿了一口,目光停留在腕部的手表上。
  这样的故事桥段不该在我们这种年龄段的人上继续,我已经奔四,而她也不过差个两三年。
  她心领神会,饮尽了酒水。
  后来,我禁止了Sam一切研发和售卖‘失身酒’的行为。
  江上的风捉不到身在此地的我的头发,重江大桥下,拱形的桥洞是流浪者的避风港。
  我将手腕上的发圈取下,缠绕在一块圆润的鹅卵石上。振臂一展,它在江面上停留了三次,发出一声哀怨地‘咚’,随后悄摸着没了声息。
  和丽发生过的事,并没有促使我们的感情更进一步。相反,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是江上清风,山间明月那样亮堂的,清白的知己。
  一个月前,她来求我帮她办件事。
  配置一瓶不易被人察觉的药剂,对于一位从教多年的中学化学老师来说十分容易。
  只是她额外提出的要求,废了我一番功夫。
  撬开伏特加的瓶口,高浓度酒精的液体被我倾洒在江水里,倒至一半,我忽然忆起她不胜酒力,更不会喜欢这种烈酒。
  剩下的半瓶只好收入我自己的腹中。
  我羞愧的想,人果然是老了,做事马马虎虎,这次怎么又大意了一回。
  那天,按照丽的嘱托,我应该将后备箱提前准备好的水泥填满油漆桶的缝隙。为他们夫妻打造一个牢固的坟墓,然后将他们推入重江,永沉江底。
  这事按照原计划走,短暂的轰动抵不过死无对证,每个人的生活不久都会重归平静。
  只是——
  嫚很少求我。
  “深,你在哪儿?我没带钥匙。”
  我苦涩一笑,来不及调和水泥,一把推下铁桶入江。我心怀侥幸地想——重江水流湍急,说不定明天他们已经随江入海。
  夜色缓缓上升,重江水吸满墨色,变得深不可测。
  我口中呢喃她的名字,挪着步子往回走,胃里翻江倒海,烈酒似刀子在胃壁上划。
  嫚,嫚,嫚......
  她的一颦一笑从记忆里跳出来,倏忽之间,又和刚才在男厕的偷情男女重迭。
  想到刚才的种种,我没忍住扶着围栏呕了起来。
  等胃里的混沌都搜刮干净了,我脑子顿时清明了不少,心下突然有了一个计划。
  我想把嫚夺回来,从那些男人手里夺回来。她是我的妻子,让她成为我一个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