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琢,你还小,许多事情你并不明白。”
  文嘉侯能够将虞家带到如今的第一世家的地位,自然并不是一个蠢人。
  他此次的出手,或许在旁人眼中,的确有一些和陛下做对的意味,但是对于文嘉侯而言,这却是必做不可一件事。
  “我还小?父亲,我已然入朝为官,哪里还算得上小。我不明白您和陛下之间究竟是有何心结,但是对于虞家而言,陛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当年姐姐做的那些事,还有二姐在去岁中秋夜宴上出的手,这一桩桩,一件件,换到别人头上都是难逃一死的大罪。但是陛下都没有牵连到虞家,这难道还不够吗父亲?
  对于宫里面的两位姐姐反目成仇,并且这些年做下的那些恶心事,虞司琢并非不清楚。
  也正因为清楚,所以他已经十分感念陛下还能留下两位姐姐的性命,保存她们的尊荣,甚至于并未动及虞家的根骨。
  文嘉侯听后,苦笑摇了摇头。
  “你还是太年轻,陛下的一点小恩小惠,就让你对他俯首称臣,死心塌地。这都是他欠我们一家的。”
  说到这里,文嘉侯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恨意。
  “当年他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虞家许之以爱女,更是在他夺嫡之时全力相助,他最后能够坐得上那个位子,虞家为他付出了多少?!我也好,你的阿兄也好,都为他出生入死,竭尽所能。可他呢,他为了制衡我虞家的势力,防止虞家在他登基之后尾大不掉,竟然用阴谋算计要了你阿兄的性命!若再任由他这般发展下去,等到他真正的万民拜服,天下归心之时,那么我们虞家对他而言还有何用处?你也好,我也好,还有你的两位姐姐也好,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虞司琢震惊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阿兄的死,是因为当初船行至江南水路之时,船板被水底下的巨石刮坏,导致船舱快速进水所造成的, 和陛下有何关系?大姐正位中宫,二姐膝下有两位公主,只要我们安分守己,陛下何至于会对我们虞家下手?! ”
  虞司琢的阿兄,是虞家的长子虞司钰,也是虞家最出色的一位儿郎,当年他的死,对整个虞家造成的打击,几乎让文嘉侯一病不起。
  他当年奉命前往江南办差,结果出现了意外。且因着水灾的原因,河道情况复杂,甚至最后连其尸身都未曾寻到。
  “水进了船舱,那是因为船舱的船板被人提前做过手脚,你阿兄去办差,就是走上了一条必死的路。我起初也没有怀疑陛下,可是后来我的探子发现,陛下身边的一位小内侍,曾经多次和你阿兄一同出行的副手密切往来,而那副手偏偏在你阿兄死前,意外得了一笔巨财,家中换了更大的屋舍不说,更是豪掷千金买了数位姿容出众的妾室。”
  文嘉侯的双目通红,眼中是彻骨的恨意。
  “司琢,你说这世上的事就这么巧吗?而没多久陛下身边的那个内侍便意外溺毙了,所有线索都断了,再也查不下去。而那时,你又恰好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去了半条性命。陛下真是打的好主意呀,他想让我虞家就此绝后,这样就不会再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了。可惜了,天不遂他宗政衡的愿,你活了下来。”
  说到最后,文嘉侯已然是激动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这么多年了,面对高高在上的陛下,他只能低头臣服,可是午夜梦回,想起那个虞家最出色的孩子,他痛到彻夜难眠。
  虞司琢第一次从父亲的口中得知这些,可是即便如此,虞司琢也并不相信他口中所说的这些。
  因为,陛下根本就不是这等手段阴损的人,而且就算他要对付虞家,只要拿出了虞家的罪证便可光明正大的下手,何苦要行这些手段?
  就算他是虞家的人,也不得不说,虞家身上背着的错事可真不算少,就算面上说着是为陛下效忠,难道就没有趁机为虞家行方便?
  还有自己的两位姐姐,姐妹反目互下黑手不说,更是在宫中对皇嗣下手。
  若陛下真的对虞家狠下了心,自然可以借此发挥,何须还给虞家保全这份体面?
  但他知道,如今的父亲已然是走了一条偏执的死胡同,他认定了陛下是凶手,怎会轻易回头?
  “父亲,您到底想做什么?他是陛下!”
  难道自己的父亲还存了那么大逆不道的心思?
  文嘉侯的回答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良久后,他叹了一口气。
  “可惜你的两个姐姐不争气,入宫这么久,居然一个皇子都没生下来,只在那里自己人打得不可开交。不然,我如今也不必如此为难。”
  说完,文嘉侯摆了摆手,示意虞司琢退下。
  虞司琢无声叹了一下,未曾再说什么,转头离开。
  他知道,虽然在外人眼中他是虞家唯一的嫡子,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虞家也好,陛下也好,都看在他这重身份上给予了多重的优待。
  但是对于父亲也好,两位姐姐也好,他们心中最挂念的,还是自己那惊才绝艳却英年早逝的长兄。
  长兄出身世家,却一直刻苦读书,年方十八便高中状元,是大晟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一位状元郎。
  陛下对他也是多加重用,不论哪一方面,他都堪称是这皇都之内万千儿郎的翘楚和榜样。
  可惜,六年前长兄奉命前往江南治理水患途中,遇上了意外,才二十出头的兄长就这样陨落在了冰冷江南的河道之中。
  他甚至于连一子半女都未曾留下,成为了父亲和虞家的终生之憾。
  几日后。
  一辆低调华贵的马车行驶在朱雀大道上。
  突然,马车的车轮歪了一下,似乎是碾到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
  马车里正闭目养神的文嘉侯皱眉朝外问询道。
  “大人,是马车车轮出了些问题,可能需要修一下,要不您到旁边的茶棚去休息一下,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能修好。”
  文嘉侯点了点头,在仆从的搀扶下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旁边的茶棚,来往的大多是一些寻常百姓。
  文嘉侯略皱眉头打量了一眼那简陋的茶棚,犹豫再叁,还是没坐过去。
  正在这时,他身后的那间铺子突然打开了门。
  文嘉侯应声转头望去。
  那是应该是一间琴楼,布置的十分雅致的模样。
  开门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
  他见到文嘉侯身着官服在那儿站着,有些惊诧地问道,“这位大人,你是来买琴的吗?”
  文嘉侯刚准备摇头。
  这时,屋内传来了一道清朗的男声。
  “竹笙,可是有人要来买琴?”
  说话间,屋内走出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俊郎男子。
  他身着月白色的长衫,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
  见到文嘉侯后,他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这位大人可是要来买琴的?”
  文嘉侯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他愣在了当场,一遍又一遍打量着男子的样貌。
  “司钰。”
  半晌之后,文嘉侯颤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