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自然十分乐见于他们之间有着越来越多的共同点。
这便像是一只群居的动物,早就厌倦了它原本的群体生活,成为孑孑独行的那个特例,却在某一日,遇见了另一只惺惺相惜的兽,而后彼此吸引,并肩而行。
两人走了许久,却仍没见到天魂宗那些人的踪影,谢扶玉走得有些累,干脆停下来,问道:
“对了,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你为什么会跑到此处?”
江陵略显诧异地瞥她一眼:
“仙门的课业……从没提到过这里吗?”
“没。”
“这儿是仙门与妖界的边境。越过这片沙海,便可直入妖界。我在此停留,本是想把他们引到这儿,给一个教训,好让他们以后别来纠缠。没想到,还没等来他们,倒是先等来了你。”
谢扶玉摸摸鼻尖,有点心虚。
若非她担忧他跑得不够快,半路拦了一遭,如今也不用再拉着他,再去找那些长老。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起码她在这个画卷之中已经彻底掌握了御剑术。
她握了握手中的拂华,道:
“这荒漠一望无际,这么走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咱们不如……御剑而行?从天上往下看,找起来会更容易一些。”
“也好。”
江陵点点头,旋即有些迟疑,道,
“你……你如今的御剑术,可靠吗?一道隐身诀,便能轻易将你打落。”
她拍拍胸脯,自信满满:
“你放心好吧?我那是没对你设防,才会被击落的。”
说着,她念起心诀。
拂华瞬间放大放宽,两人站在灵剑上,缓缓向空中升去。
谢扶玉操纵着灵剑缓慢前行,识海仔细地探寻着四周的灵力波动,一双眼睛细细地观察脚下荒漠。
阴云之下,天空时常会乍然出现一道闪电,她还得万般小心地躲避。
不知行到何处,黑云压得更低了些,闪电也越发得密。
在下一道闪电劈来的时候,她御剑堪堪向一侧躲避,却不知被什么东西,自下而上,击中了剑身。
蕴着淡淡蓝光的灵剑骤然熄灭。
“哎呀——”
她脚下猛地一落空,一把抓住失了灵力的拂华,惊叫一声,便朝地面坠去。
江陵忙幻化出狐形原身,先一步落在了妖冶艳丽的花丛里,而后撑起一条狐尾,朝她递了过去。
她狠狠砸进一片绵软,接着,被这片绵软包裹着,送回了狐狸背上。
她忙去翻看拂华,却见拂华的背面正附着一只纸人。
“狐狸,纸人!是天魂宗的纸人!”
“嘘。”
狐狸示意她噤声,朝前方扬了扬脑袋。
她一时不敢做声,打量起周遭环境。
先前离花丛尚且有一段距离,所以没太在意。
如今身在花丛中,却发现河流旁这些妖冶张扬的花儿,竟然长得比人还高,甚至能没过狐狸的原身。
她如今坐在狐狸的脊背上,才能自高处,窥见花丛前方的景象。
这一看,她却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时不敢做声,却难掩眸中的惊诧。
花丛不远处,正是那群黑袍银纹的天魂宗人。
只不过,他们并不似正常模样。
十几人如今正撕打成一团,灵力与血肉混杂四溅,四周纸人乱飞,丝毫没有先前共同讨伐江陵时那同仇敌忾的气势。
他们……为何要自相残杀?
谢扶玉心中万分不解,不自觉地揪紧了狐狸的后颈毛。
狐狸疼得呲了呲牙,但并没有出声,仍任由她拽着,静静地驮着她。
她远观着外面的动静,大开五感,听觉瞬间囊括了他们口中零碎的话语。
“哈,你装什么装?你早就盼着宗主死了吧?只有宗主死了,你才好上位啊……不然,你岂不是只能当着千百年的老二?哈哈哈哈哈哈……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地长居一人之下!”
这人怒骂之时,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只纸人,钻入了他口中,旋即啃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当即蜷缩在地上,滚成一团。
只听另一人骂道:
“齐四,狗都未必能有你忠心!你天天地围着宗主转,死了也要执着于找凶手,我看啊……你不如换个主子,跟了我吧,我也缺这么一条好狗!”
谢扶玉定睛一看,齐四便是那个拿着罗盘焦急追凶之人。
他听了这番话,顿时恼羞成怒,狠狠将罗盘朝那人的脑袋砸去。
挑衅之人抬手便接下了追灵罗盘,旋即像是没有痛觉一般,用力将罗盘捏了粉碎,琉璃做的罗盘瞬间崩裂,散落成一地碎片。
纵然他的手血肉模糊,仍是聚起灵力,将碎片凝在手中,朝对方挥洒了出去。
谁料下一瞬,击向齐四的碎片却被另一人的袖袍尽数挡去,他指着那人戏谑道:
“老三,难不成……你也缺这么一个夜里的入幕之宾?来为你消解这修道之路的漫漫长夜?”
齐四听不得这种污言秽语,抬手便凝起一排小纸人,旋即割掉了两人的舌头。
看见地上两块肉团,谢扶玉不自觉地皱紧眉头,身子下意识一凛。
狐尾轻轻柔柔地搭在了她的眼睛上。
“不想看便别看了。”
她扒下狐尾,露出眼睛。
“不行。”
若非她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实不敢相信,同为一门长老,竟可以各怀心思到此等地步。
“啊——”
只听一声凄厉惨叫,鲜血便从他们口中大片大片地落出来。
而后,其中一人捡起一块琉璃,发疯似地朝他们挥舞而去。
那琉璃却被齐四一把握住。
“你以为,你们很高贵吗?”
他一把揪起断舌之人的衣领。
“你偷翻禁书修习一事,若非我帮你瞒下,宗主早就把你杀了!”
说完,他将这人猛地摔了出去,又扯过另一人的衣领:
“你,缕缕在采办时为自己牟私利,我何尝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说我只对宗主好,不妨说我从不亏欠你们任何人!反倒是你们,你们欠我的人情不还,还出言污蔑!”
他的琉璃猛地朝一人面容刺去,快如削肉。
短短片刻,那人脸上的五官都已不成样子,像是一摊烂肉混杂在一起。
谢扶玉将他的狐狸毛揪得更紧了些。
一行人彼此揭短,又互相杀戮,区区一方天地,竟陡然生出了一种森罗地狱般的血腥可怖。
谢扶玉细细探寻,终于在乌云沉沉与滂沱大雨间,窥见了他们眼底的黑气。
“狐狸……”
她心下一沉,小声道,
“他们也是受了那大妖的控制。”
她想起她刺破了那大妖的皮囊后,四处黑气翻飞。
应当就是在那时,黑气才得以趁机侵袭了他们的神智。
“若是我的剑法再高明一些,一剑斩了那大妖,他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她略微有些自责。
江陵的尾巴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这明明是大妖的错,也是他们自己心智不坚的错,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到你头上。”
“不,我本可以做到的。”
她的语气中含着浓浓的遗憾。
她能做到的。
若今日的她,是画卷外的她,凭借她的剑术,定然不会失手放走那只大妖。
她屏住呼吸,继续关注着前方的战局。
他们争辩时,言及的那修习秘术之人,似乎是被杀戮冲击了心间的快感,仰天大笑几声后,便随手抓了身旁的同门,召出纸人,扣在了他的灵脉上。
这招数比那日武道大会上,试图吸食谢扶玉的那人,要再狠戾许多。
一转眼,一个活生生的人,便被吸食尽了灵修与精气,瞬时变成了人干,直挺挺倒了下去。
眼前站着的天魂宗人越来越少,一个一个黑袍银纹的修士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被妖气操纵的人,仿佛不将面前的一切杀戮干净,便不会再回头。
最后立在雨中的,仅剩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