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冷霜泷给了她一个看似合理却残酷至极的答案。
“总有人做先行者。”
“他修行的是禹余九重天尚未混乱之时的功法,又在时墟平安度过了三千年,他知晓时墟的秘密,知晓九州的困境,知晓九洲的觊觎,他能够救昆虚于水火,能够独自承担下清霄宗的恶言,能够感受整个九州的挣扎,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哪怕是你,招凝,也不适合。”
招凝知道,她当然知道,她做不到像师叔这般,她骨子里仍旧是儿时的凉薄和狠厉,只是一切都被掩盖在清冷之下。
连招凝自己也不知道,当有一日事情触及到她自身的时候,要她去牺牲的时候,她能不能做到这么干脆。
掩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拳。
她看着冷霜泷,向后后退了几步,像是没有听见之前的那些话语一样,说道,“既然这些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已经处理了,招凝便不再打搅霜泷尊者了,我还要寻真正的朱州人,去找飞凤灵焱的下落。告辞。”
说着,招凝转身离去。
而冷霜泷仍旧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招凝的背影。
“傻孩子,有些话不过是说给你听的,当真正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理智都脆弱不堪,所有的行为都来自于本性,你的本性从来不是冷眼旁观啊。也许无人告诉你险恶,你便甘愿踏入了。”
“我只是,只是不想你参与其中。”
她闭上眼,好像又看到当年,招凝窝在冻绝大殿跟小彤儿一起讲故事、一起瞎画瞎玩的日子。
招凝远离了那座小镇,那座小镇一瞬间变得可怖的厉害,她也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直至自己落在一处山顶上,是一抹温柔的红牵连了自己的意识。
她好像意识到什么,缓步走到山崖边,向下看去,却见下方遍布着无尽的红树,一颗颗桑明树鳞次栉比,阳光散落在桑明上,树冠勾连间,仿佛延伸出如雾般的轻纱,又像是夕阳之时的红霞铺满了桑明。
——最好看的桑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会铺满红霞,落满星光。
几乎是无意识的,招凝踏入桑明林中,她抬头看满眼的红叶,见微风裹着红叶婆娑落下。
她伸手去接,红叶落在掌心,却好似没有红树小院中的红叶那般灵动。
地上铺满了红叶,每踏出一步,都能听见其上树叶啪啪作响的声音,清脆极了,可也意外的吵嚷极了。
招凝想,可能没有到夜深之时,没有到星光璀璨的那一刻。
可是到了夜深,繁星漫天,连月亮也退避三舍,星光层层叠叠的洒在红树林上,却依旧没有带来那般心安。
招凝沉默着,便没有丝毫留恋的离开了红树林。
第256章
几日后, 招凝在一片山林中找到了朱州之人,他们并没有穿着一身红袍,而是很平常的服饰, 唯一与外界不同的是, 在圆月高升的时候,他们会架起祭坛, 向圆月祭拜, 却也不是令人无法理解的祭拜,就像是在祭祀先人一般, 很是寻常而普通。
招凝站在高枝上,没有人察觉到她的身影, 这群朱州本土的修真者,最高的修为都没有超过金丹。
她默然的等待着这群人结束祭祀,祭坛上的老者转身向族人说道, “世道已经乱了, 唯有韬光养晦才能避开祸乱,不要再和其他族的人发生交集。"
族人们很是恭顺的应了。
老者点点头, 朝他们摆摆手,“都回去好好修炼吧。就当这一段时间是神对我们的考验。”
“是。”
族人们又应了, 缓慢站起, 依次离开。
只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迟疑着没有走, 单纯的问道, “爷爷, 连风回谷的人都不能联系吗?”
老者对孩子们很是宠溺,他撑着拐杖缓慢地走下来, 抬手似要摸孩子们的脑袋,但孩子们的身高已经接近他了, 他便只能无奈收手。
“小叶啊,爷爷知道,你和风回谷的几个小孩是朋友,但他们现在已经完全混乱了,爷爷不想你们把混乱带回到族里。”
小孩子依旧天真,“是因为他们在昆虚的事情失败了,被他们的神放弃了吗?可是他们不是引来了新的神吗?那群可以随时随地复活的奇怪的‘神’?”
“胡闹!”忽而之间,老者大怒了一声,“那群不过是一群破坏我们朱州的外来者,他们从来不把我们当作人,只把我们当成思维少得可怜、哪怕杀了也能重新拼拼凑凑活过来的傀儡,这群外来者,你们还当作神!”
他说的太急躁了,话才说完便一阵剧烈的咳嗽。
“对不起爷爷,是我们不懂事,我们不应该气你的。”
老者咳了好一会儿才缓了下来,抬手摆了摆。
“没事,是爷爷太急了。”老者平复后又语重心长道,“九州之大,可能有很多超出常理甚至诡谲的事情发生,有的时候我们要接受,有的时候我们必须阻止,因为一旦不阻止,我们就不知道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西极魔荒,孩子们,你们懂吗?”
半大的孩子不懂得为何这般联系,只是喃喃自语,“原来,他们会引发西极魔荒啊……”
老者摇摇头,知道和这些孩子怎么说都说不透,许多事情也许只是一个微小的偏移,但却会在时间的加持下,像是滚雪球一样逐步放大,直至最后变成类似于西极魔荒那般的威胁。
“你们……回去吧。”老者不想再多说,“听爷爷的话便可,不要再乱跑了。”
“哦……哦。”
半大的孩子们撇撇嘴,互相看了一眼,拉着彼此的手离开了。
待孩子们走后,老者又捂着嘴咳了咳。
正准备离开之时,忽而听到身侧传来脚步声,老者一顿,连咳嗽的声音都压下去了。
他转眸一看,见到以为陌生的仙子站在旁边。
他眼眸陡而睁大,迟疑了好半响才憋出来几字“你……你……”
招凝看着他,“无意打搅,只是听到老先生同孩子们说话,忍不住出来询问一二。”
老者见多识广,即使招凝气息内敛着,他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转而向下跪去,因为老迈动作显得无比的僵硬。
招凝虚抬手,微风拂过老者周遭,“无须多礼。”
老者双手紧握着拐杖,身子微微倾斜着,看起来紧张极了。
他沙哑地声音说道,“仙子是其他修真界的真人或者上人吧。”
“嗯。”招凝简单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那普通的祭坛,问道,“老人家在祭拜哪位远古神灵?”
“没……没有。”他道,“不过是祭奠我们幽月族的先祖罢了。”
招凝转眸看他,这一眼是带着不信的。
但老者很是平静的解释道,“数十年前的朱州并非现在这般落魄萧条的,那时候朱州和其他修真界一般,上有元婴大能,下有无数练气小辈,更有无数的无力修行者觉醒了异人天赋,只是,这几十年里,不知为何,大能们坐化的坐化,修行停滞的停滞,觉醒异人天赋的又不断被反噬,直至现在,朱州好似都变成了一片死地了。”
招凝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问,“老先生,难道真的不知道因为什么吗?”
老者顿了顿,“我知道,因为昆虚的事,因果轮回,天谴终究还是来了。”
但紧接着老者仿佛积蓄了经年的不甘与怒火,他抬起拐杖不断地敲击着地面,“可是,这都是风回谷那群红袍惹得事情,和我们幽月族又有何关系,为何连我们都要受到如此的牵连。”
招凝只是漠然道,”天地不仁,万物刍狗。“
老者猛而闭上眼,而后才说道,“我知,其实我们都知道,是惩戒我等的不作为。”
“当年风回谷召集了朱州所有红袍势力的人秘密议事,正巧那些我们幽月族有数人也在风回谷中,听到他们的议事内容,看到他们祭天,在那之后,天空便隐约出现九重天的影子,紧接着便有一道人影投射在祭坛之上,告诉他们,只要能按照完成他交代的事情,就能够带他们去九洲。”
招凝指尖一颤,确认语境下的是“九洲”而非“九州”。
“是,朱州的所有人都知道九洲。”甚至不用招凝问出口,老者便自行回答了,“西极魔荒的根源没有谁比我们朱州更清楚,他们掌握的九洲地图我们也收集了大半,没有人能在大半九州地图呈现中,还能天真的认为九州只有这么大。从那时候起,所有朱州的人都开始自我封闭了。可能有些人真的是心境受损,也可能有些人觉得很外面无知的修真者实在太过可笑,这么封闭便是近万年。”
“只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不过万年的时间,那些新生的小家伙长成之后,没有经历真相揭露那段时间的挣扎与彷徨,反而抗争叛逆的种子开始逐渐萌发,直到发生风回谷红袍们听信那古怪人影的交代,造成昆虚乱局之后,才重新有了消停。”
“正是因为我们明明知道他们的行动是有违大道,有违人性的,却仍旧选择冷眼旁观,自我保全,才因此被牵连吧。”
话音落下,他们好似沉默了许久。
直至招凝喃喃出声道,“真的消停了吗?”
老者一顿,忽而扑通一声跪下,“仙子,仙子,老头子知道您必是有大能耐的,求您将那群外来者送走吧,这群将一切视同儿戏的家伙终究会造成祸乱的,他们以为他们只是在玩耍,可是他们造成的混乱与因果却是由我们朱州来承担,朱州也是九州的一部分啊,我们不敢……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冷眼旁观了。”
招凝低眸看着他,没有告诉他事情其实已经被冷霜泷解决了,她只是漠然的看着老者老泪纵横。
她甚至有几分想质问,当年他们知晓朱州红袍会造成昆虚大乱时,有没有想过昆虚的人会不会因此卷入劫难和因果之中。
“我不过是一介散修。”招凝背着手漠然说道,“我没有破碎虚空的能力,更不知道该将他们送入何方。”
“仙……仙子……”
老者绝望地抬起头,嘴唇颤抖着,剩余的恳求声都硬生生被逼了回去。
只听招凝说道,“你若是想要解决这一切,就不应该自缚山林之中,等待他人的求助。救人者,人恒救之。”
说着,招凝一寸寸拉出被老者拽住的衣角,转身身形虚化,消失在他面前。
老者在原地嚎啕了许久,久到几个没有走远的半大小孩好似听到声响,几番纠结后还是跑了回来。
发现伏地痛苦的老者,登时大惊,“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老者剧烈的咳了几声,好半晌才抹干眼泪,“没……没事,爷爷只是一时间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几个孩子不明白,一人说道,“爷爷,你是我们幽月族最德高望重的长者,您怎么会犯错呢,一定是您想多了,或者是有人瞎说!”
老者勉强牵出一丝笑容,拍了拍他脑袋,拄着拐杖颤巍巍的向前走去,他并非到寿元将近之时,亦有修为在身,这般动作完全是心神的颤动完全影响的行为。
“爷爷,您去哪?”几个半大小孩追了上来。
“去族里,把族里的大人们都叫出来,我们……”他将后面两个字咬的很重,“回家!”
有小孩兴奋地瞪大眼睛,“是回到聆雨镇吗?!我们真的要回去了!”
“对!”
“可是,那里不是被一些惹不得的家伙占据了吗?”更大的孩子心中有着忧虑。
老者却说,“再惹不得,今日也要惹了!我们修行之人还怕他们那些虚架子!”
大抵这一瞬爆发出来的气势让几个小孩一瞬间变得热血,刚才那股怀疑和忧虑瞬间抛之脑后,紧接着甚至直接越过老者往族里跑去。
一边跑着一边大喊,“回家了。爷爷要带我们回家咯。”
直到族里的大人们都聚集到老者身边,这群人自是不会像小孩子那般天真单纯,每一人来时,都将自己压箱底的法器、符箓、秘宝等等东西都带着了。
那些兴奋的小孩反而被他们驱赶回了族里,让他们好生等着。
没有了小孩们的闹腾,每一个人脸上都充满了不解和惊惧。
“陈老,为何……为何要突然这样安排,我们在山林里藏匿的不是好好的吗?”
“对啊,陈老,我们只要等这些外来者闯入阳州,阳州的大能迟早会发现异常的,到时候,他们会帮我们解决这些外来者的。”
“闭嘴。”老者吼道,但他前进的脚步并没有停歇,“如果他们发现了,没有选择解决外来者,而是将整个朱州封禁呢?将我们和外来者一起从九州隔绝,你当如何?”
后方刚才质疑的几人一瞬间好似失去了声音。
而老者似是就要将一切挑开似的,“你们也看到了那群外来者,像一群蝗虫一样,甚至比蝗虫更加疯狂,不在乎死,不用休息,不顾礼义廉耻,一切只为了自己嬉戏玩乐,和他们封禁在一个地界,我们生存的空间很快就会被他们一点一点蚕食,最后这朱州就没有我们站立的方寸之地,而就算我们想要逃,却闯不过封禁,只能蹉跎到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