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径直走了,却独独留下了招凝在原地,梁毅一脉愤愤极了,七嘴八舌的怒骂和编排着。
梁毅转头见到独身一人的招凝,他问招凝,“四丫头,怎么又孤零零的站在这里,梁冀这一脉本就冷漠至极,与其和他们在一起,不如进入叔伯一脉。”
招凝抬眸,只平静道,“叔伯说笑了,血脉牵连,就算再冷漠也是相连的,家主何必这般说。”
她没有再多言,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绕到书桌前,招凝静坐了一会儿,想要排解心中忽然起的一些难过与不安,这么多年,她确实习惯了梁冀和梁冀夫人的态度,作为梁冀的私生女,梁冀夫人不闻不问并不算什么,梁冀自招凝记事起其实一直都照顾着,好东西从来不缺招凝。
在招凝眼中,梁冀的行为更像是一个愧疚且不会表达的父亲,对此招凝是可以接受的,只是随着招凝年岁的愈加长大,梁冀的一些言语开始有些古怪,招凝知道他一直等待着幼时来家的老道士,希望他来收自己为徒,但随着招凝渐渐长大,这些希望就变得渺茫了,梁冀态度的变化其实是看出来的。
但有梁玄狄在其中插科打诨、大大咧咧的化解,好像一些事情也不重要了。
梁玄狄在招凝心中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兄长,梁冀是一个不算完美的父亲,梁冀夫人是个不会为难她的母亲,对于招凝,这便是一个不错的家了。
招凝从椅上站起,取毛笔沾墨,展宣纸,一笔一笔地书写着。
“血浓于水,唇齿相依;生养之恩,手足之情。”
夜里,天空下起小雨,招凝在床上熟睡,雨丝透过轩窗飘洒进来,模糊了本已经干涸的字迹。
第二天,招凝去往梁冀夫妇所住的小院,大抵是心情极好,梁冀和夫人从头到尾都乐得合不拢嘴,甚至还多了几分闲心询问招凝此行有没有受到梁毅那一脉的欺辱,招凝将梁毅夫妇想要将她送给霓光派弟子之事告知。
梁冀皱着眉,“这狗东西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转而安抚招凝,“你大哥已经入了霓光派长老的眼,你放心,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招凝应了一声。
梁冀夫人从里间走出来,问道,“狄儿怎么还没有出来,这孩子昨晚还说要带我们去尝一尝百味楼的灵食。”
梁冀笑道,“应该是在修炼,忘记了时间吧,不着急的。”
但这么一等便足足等到下午,虽说修行之人闭关十天半个月,筑基者更是辟谷,无所谓时间,可是梁冀夫人总觉的心中不安。
于是,在梁冀夫人反复唠叨下,众人还是前往了梁玄狄的房间。
却没有想到,只敲了一声,大门便打开了,梁玄狄躺在地上,已然失去意识。
“狄儿!”梁冀夫妇惊吓惶恐。
梁冀将梁玄狄扛到船上,试图注入法力试探梁玄狄的情况,却陡然发现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
只能由梁冀夫人上,但古怪的是,梁冀夫人的灵气总是被梁冀身体自行排斥着,根本不能深入经络中。
招凝见此情况,去外面请医修来,回来之时,正巧碰见梁毅等人,这般巧合让人以为是提前在此站好的。
于是,一群人都挤在了梁玄狄的房间里,医修施展法术,却愕然发现天生具有亲和和修复的医修法力,竟然也被梁玄狄排斥着。
梁玄狄此刻就像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容器,根本没有办法施救。
“医师,我儿到底怎么了,明明昨日还好好的,说说笑笑,施法如常,怎么一日之间变成这样。”
“对啊,我儿前一阵还在安绥岛大比上大显身手,怎么会突然……突然失去意识呢?”
医修思虑许久,神色凝重至极,这才说道,“梁高人在大比上的表现,鄙人也曾见识过,恐怕这便是接连突破的后患。”
“什么?”众人皆是大惊。
“传闻,远古有一种功法名叫三千坐忘道,一旦突破就会陷入假死状态,时间不定,完全依靠他自身意志挣脱,但也有可能直至寿元耗尽,都没有办法醒来。”
“不可能!”梁冀说道,“我儿怎么可能修行这般邪门歪道,他所行了是我梁家正统传承千年的烨梁万法御水大法,根本不是什么三千坐忘道!”
但就在这时,梁毅却提醒道,“兄长可莫要随口胡来,我倒是记得,玄狄当年虽跟随族人一起修行家族基础功法,但实际上暗地里一直被你教导着另外的大法,似乎还是兄长十几年前从某神秘大能手中换来的功法。”
梁冀一抖,他以为这件事情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梁毅,梁毅只是依旧保持着那副担心的模样。
梁冀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冀,“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害了狄儿?”
梁冀身体僵硬着,看了一眼梁玄狄,又突兀看了一眼招凝。
“不会的,不会的。”梁冀呢喃道,“那功法我看过,只有心魔丛生者,才会迫不得已进入坐忘之相,不是说我儿筑基之时,天地见证,万人围观,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连心魔的影子都没有显露。”
这时医修也跟着附和了一句,“老夫当时在道场旁观,确实没有心魔。”
医修摇摇头,“不过,既然梁高人确实修行过三千坐忘道,而此状态也确实是陷入了坐忘之中,既然如此,老夫也无能为力了,告辞。”
他转身就要走,梁冀拽着他,“你不能走,你一定要把我儿唤醒。”
医修本可以挥袖就能甩开,大抵医者仁心,没有多动作,只提醒道,“以太乙明神诀,可以唤醒坐忘之人,但是全身仍然受到禁锢,意识寥寥,如此又有何必要呢。”
梁毅适时走了上来,扯开梁冀的手,医修这才走开。
梁冀仿佛无力支撑起自己,身形向后退了几步,几乎要软在地面,招凝不忍,扶了他一把。
梁冀却猛地惊醒,转手一把抓住招凝,“你跟我来。”
招凝一惊,转头就被梁冀拉出了门外,梁冀抬头看天,天空暗沉就像梁冀此刻跌倒谷底的心绪,众人出来的时候,却见梁冀忽然从怀里拿出一把刀,竟然径直在招凝右手手腕上划上一刀。
“啊——”
招凝痛呼一声,转而招凝手中鲜血横流不止,滚滚而出。
梁家有人惊喊道,“梁冀,你这是在做什么?!”
梁毅却嘴角含笑,一抬手,慢悠悠地止住问话人。
梁冀好像疯了,他将招凝手腕上的伤口鲜血渐渐止住,他竟然再次向招凝那处伤口扎去。
比之之前的猝不及防,招凝这一次强忍着痛,避开了刀锋,侧刃仍然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但至少不是鲜血横流的景象了。
招凝眼中满是错愕,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父亲会在此刻这般残虐对待她,一直以来她游离在这一脉边缘,这一脉发生的所有事情,自小招凝便选择旁观,可是为何突如其来被牵扯进来。
她心神紧绷着,骤然将梁冀推开,反向互力让招凝倒退几步,身形不稳,直接跌落在地。
梁冀却继续步步逼近,嘴里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发狂低吼,“我要把那个家伙叫出来,他为什么要害我儿子。”
他径直扑向招凝,招凝眼看着他一步步的逼近,她能听出梁冀想要将赠送三千坐忘道的大能找出来,可是那大能与她有何关系,还要用这种放血的方式,不,招凝意识到,并不是放血,他是想让自己陷入生死关头,或许能触发什么,可这让招凝更加疑惑了。
梁家大院高门之上,有一人身形隐匿着,神色冷冽,却意外的没有阻止梁冀最开始的行动,而只是在此刻抬手一指梁玄狄的房间。
“狄儿?!狄儿——”
房间中忽然传来梁冀夫人的惊叫,其中夹杂着些许惊喜之声,梁冀猛而一震,只以为梁玄狄醒了过来。
转而扔了匕首,再次冲回到房间中。
“狄儿,你醒了吗?狄儿,你说说话啊,你不要只是看着爹娘啊!狄儿!”房间里传来梁冀的大喊声。
招凝捂着手腕的伤口,挣扎着站起来,少有波动的情绪此刻滚着迷茫、不安、惊惧还有悲恸……
为什么会这样呢?
梁毅往里面看了一眼,他以为是梁冀夫人按照医修的说法,施展了法术强行唤醒了梁玄狄,看到梁玄狄真如医修所说,只是醒着,其余一切都被封闭着,心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转身朝身边手下说道,“去,去明光苑报个消息,说我们梁家的大少爷陷入了坐忘之相中,恳请真人及霓光派相助。”
梁毅话语中好似彰显着他对同族子弟的关心,但事实上此时去告知霓光派,却有一种让霓光派放弃梁玄狄的感觉。
房间里,醒着的梁玄狄,能够听到这一切,眼睛也是睁开的,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其余的行为皆封闭着,只能用眼神恶狠狠地、暴躁的、怒极的盯着。
梁毅勾出一丝笑,走到招凝身边,“四丫头,昨儿我就告诉你,梁冀那一脉容不下你的,怎么样,以后听你姳姨安排。”
招凝抬头看了一眼他,在他们说话时间,她的情绪又收敛回去,于是,这记眼神显得格外冷淡。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转身往自己小院去。
直至回到自己房间,大门阖上,她伏在床上,无声无息,可是眼前的丝被却润湿了。
她知晓自己的父母关系疏远,知晓在梁冀一脉中处在边缘,可是在招凝心中,梁冀是生父,梁玄狄是同父异母的大哥,梁家是生养之地,但到底是一家人,所以她会跟随梁玄狄,所以她会顺服梁冀,所以即使不满于内部的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也只是回避,从未动过离开的念头。
从那日船上,方姳的安排开始,却像是一把撕开相安无事的过往,用失望、伤痛与鲜血告诉招凝,血浓于水,有的时候甚至不如水的寡淡。
腕上的丝丝抽痛撕扯着招凝神经,直至夜幕沉下,四周昏暗,招凝转过身,盯着顶。
她又想起梁冀的冲动,用她的血、她的生死才能引来的大能,到底和她是怎样的关系。
常言说,血脉感应,尚在子身,疼在娘心。
难道是为了招来她那十六载没有一丝联系的娘吗?
第345章
暗夜死寂, 招凝陷入沉睡之中,这个梦并不安稳,整个人都在挣扎之中。
黑暗里有人坐在她床边, 银光晕在她手腕的血痕上, 血色一点一点被抹去,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
有声音叹道, “生劫可渡, 化凡难成,大梦二十载, 招凝,神凡不过一念之间。”
*
第二天醒来, 大院中传来消息,说外门的金丹真人早就知道梁玄狄的功法有异,特意等三十日, 却没有想到三十日的时间都不到, 梁玄狄便出了岔子,这是有缘无分了。
梁毅听到手下回禀, 便直接把消息传到了梁冀夫妇耳朵里,梁冀夫妇直接瘫软在地。
对于梁冀夫妇来说, 如果霓光派愿意出手一救, 说不定梁玄狄还能从坐忘之相中解脱, 可是希望也在这样的回答中彻底消失。
被封禁的梁玄狄, 只能瞪大一双眼睛, 眼眸中满是震惊和绝望。
怎么会这样呢,如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意料, 事情不该是这么发展的……
梁冀夫人一把抓住梁冀,死命地摇晃着梁冀, “都是你,都是你非要把那个孩子领回来,非要贪那功法的赏赐,现在,我的狄儿永远都只能像个雕塑一样躺在床上了!!”
“为什么啊!梁冀,我们死了两个孩子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让我的狄儿受到这样的苦呢。”
梁冀失魂状的,无意识的摇头呢喃着,“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呢,大能为什么会这般害我,我从来没有违背过承诺啊……”
他颤抖地爬到梁玄狄的床边,眼窝深陷,本来因为强破金丹境界而废掉的身体此刻更是不堪重负,像是随时会昏厥过去,可是对上梁玄狄茫然而痛苦的眼眸,这一刻他心口刺痛着,他呢喃着,“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把人叫来,我一定要问问,为什么他要害我。”
说着,踉跄的起身,推开旁边看戏的梁毅等人,往门外冲去,而招凝正好走到门口。
他的表现让招凝仿佛再次看到梁冀昨日的疯狂,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而梁冀动作也顿住了,有人在后面禁锢住了梁冀。
梁毅走到旁边说道,“兄长,我倒是好奇,这位大能到底是什么人,和四侄女是什么关系。”
招凝看向梁冀,这也是招凝心中的问题。
“是……是……”可是梁冀声音却像是卡了一样,突然不回答了。
紧接着,梁冀夫人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径直跪在了招凝面前,说道,“招凝,求求你,我们养了你十六年,狄儿也一直对你很好,你救救他,救救他啊。”
可能是这么一跪怔住了所有人,屋里屋外没有一丝声响,招凝恍惚地低下头,正好对上梁冀夫人哀求的目光。
她小声回问着,“母亲,我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我没有办法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