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张剪纸人已经废了。
桑诺面对这张模糊起来的剪纸人,没有多余的情绪。
只是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
“没办法,对坊主大人还是要多小心一些,毕竟我可就一条命,连胥离山都没有去看过,死了岂不是可惜?”
桑诺一步一步往后退。
周围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退散。幻境虚影们化作一道一道的黑影朝她飞来。
狂风怒哮。
四面通透的阁楼上,纸中境已经在纸的主人狂怒之下变得支离破碎。
桑诺退到窗边,抬起袖子看了眼。
小十五还在她的袖口努力往外爬。
桑诺毫不留情一根手指给他摁了回去,下一刻转身跳下阁楼。
“十五,你最好立刻恢复过来,不然我们一起摔死!”
毫不给自己的留退路的狐狸如此在风中坠落,威胁着衣袖里只有九寸小的十五。
而后,她闭上眼。
纸中境在破碎,十五也该挣破这一层束缚才对。
危险,一路随行。
死亡的威胁直达灵魂深处。
衣袖里,小小的黑衣人挣脱桑诺,抽出细微的窄窄银剑。
只有手指大的娃娃十五手持窄剑从桑诺的衣袖里飞出,剑锋带着一层煞气,凝滞一片空气。
桑诺稳稳落地。
反手将半空的十五一把抓回。
他还是有点用的。
而且……
落入桑诺手中的娃娃十五,剑消失后,显得有些虚弱,手撑着她的手指,勉强站着。
不对劲啊不对劲。
十五在这个纸中境里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桑诺不认为一个纸中境就能将十五弄成这样。他是遇上了其他什么东西了吗?
但是她在这个纸中境中,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更何况纸中境,以纸作为媒介的,在纸中境中理应最强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九月唐。
九月唐的剪纸人始终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扮演着当年那个还算稳重的赌坊坊主,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和十五动手。
“你到底是怎么了,若是说不清楚成为了我的拖累,我会甩了你的。”
桑诺捧着手中的小人儿,绕过荷花池,躲到了一棵树的背后。
她在这种危急关头,还不忘威胁看起来毫无自保之力的小十五。
她故意的,又在欺负小十五。毕竟她能清楚的知道,十五就算是现在变成一个九寸大的小人儿,都比她厉害,比她有自保之力。
但是……
这么小的小人儿,掌心里托着随便玩的小家伙,不多欺负一下怎么行呢。
树,瞬间断裂。
墨迹从树干流出。
黑黢黢淌了一地。
桑诺几乎在墨迹出现的瞬间就抱着十五跳起,头也不回地跑。
现在的她带着一个十五,打肯定是打不过的。跑,活下去再说其他!
九月唐的纸中,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他像极了故意逗弄小动物的猎人,左边划破假山,右边弄倒树林,逼得桑诺脚下不停,不断逃窜。
累。
桑诺急急喘着气,身后是一排一排倒下的树。她根本不能停。
虽然有她的言灵护体,但是在九月唐的纸中境里,他的存在有多克制她,言灵未必是完全能保护她的。
能做的只有靠自己,尽量再躲一躲。
无法反击。
桑诺脚下的步伐越跑越慢,手中捧着的十五迎风已经被吹成了一个毛头小子。
身后,是已经成了画的卷轴,在一点点朝她袭来。
桑诺转过身,凌空对着卷轴之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坊主,你知道为什么你打不过我吗?”
一个被追的狼狈逃窜的人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身后一步步逼近的毁灭停了停。
“小桑婳的嘴,永远是那么让人无法承受,也无法拒绝。”
九月唐不得不承认,哪怕知道桑诺是在胡说,他也想知道她到底会说些什么。
桑诺见他果然被这个问题勾的停下了攻势,终于有时间撩了撩乱蓬蓬的头发,还顺手整理了一下十五乱糟糟的头发。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
桑诺整理好后,手指捏着小十五,忽然向卷轴凌空之处抛去!
小小的十五手持窄剑,犹如一根锋利的针,瞬间扎穿盯着卷轴纸中境的眼!
一声凌厉地怒吼震天骇地。
桑诺已经趁着这个机会抓起十五飞速躲了起来。
掩藏气息,没有太多的用处。
反正这里是纸中境,她根本躲不过一个纸中境的主人。能做的不过是稍微拖延一点时间,足以准备罢了。
黄沙尘土,与柳枝枯树,全然混乱的景物出现在同一个场景里,桑诺熟视无睹。
她甚至还有闲工夫戳了戳手中没什么力气的小十五。
“不错呀,你跟得上我的想法。”
桑诺根本没有和十五沟通,不过是瞬间的想法,而十五这个承担一切惊险的人,居然真的能理解桑诺想要什么,从而迅速出剑。
小十五抬起手,摸了摸桑诺的指腹,上下一晃,就是和她的互动了。
小小的,真可爱。
“也不知道九月唐对你做了什么,把你变得这么小,不过也……”桑诺没有说更多的,而是转而问他,“你还没有说,之前发生了什么?这么变成这么小的。”
黑衣娃娃撑着她的手指,沉默了片刻后,桑诺指腹微微发痒。
她定睛一看,小十五正在她的指腹上飞速写着什么。
想了想,桑诺决定还是在这个时候配合一点。万一就这点信息得不到导致她真的在九月唐的纸中境里翻了车,她说出去在狐族脸上也是无光的。
桑诺微微闭眸,仔细感知他落在她手指上的字。
但是……
不行,这样感知是会存在偏差的。
桑诺当机立断从芥子里掏出一张纸撕成一小块,以水点墨塞到手中。
“用这个来。”
小十五险些被一张碎纸压趴下。
好一会儿,他才无奈地站在纸上,飞速落笔。
明明眼睛蒙着黑巾,但是小小的人儿在写字时却没有半点不适,起笔游蛇,落笔龙腾,小小的一张碎片纸上,很快写上了小十五要给桑诺的信息。
桑诺取出碎片纸,金色眸中瞳仁竖起。
正要阅读娃娃十五写下的内容,她的视线看见第一个字时,捏着碎纸的手指一紧。
起笔……落笔,这小小的几乎只有一粒尘埃大小的字,笔锋熟悉到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明明只是尘埃一样大小的字,明明只是一个字而已,为什么会让她难受到呼吸不过来。
桑诺下意识撕碎了手中的纸,甩开手中的小小十五。
她眼神冰冷,用力喘了喘气。
熟悉,窒息,陌生。
十五的存在,到底是她的一道坎,一道她几乎跨不过,反反复复摔倒的坎。
桑诺的手去摸芥子里的鹤辛酒。
摸出来酒瓶,桑诺急急拔开酒塞,抵着鼻尖深深吸了一口酒气。
残留的酒香味扑鼻而来,桑诺深呼吸,吐气,整理好心情收起酒瓶。
被甩开的小十五落在一株草上,他甚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看不见桑诺撕纸的动作,只知道她将他摔了出去。
“十五,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桑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那草上的小人儿。
“你有时候很好用,但是有时候,碍眼到我想杀了你。”
十五没有反应。
桑诺想了想,补充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