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子弟又如何,他似乎已经被放弃了,以前爹从未凶过他,这短短一年内已经数次对他动手了。
不过是个童生……可苏源是双案首,比他们都要厉害。
至于状元郎,三岁起爹就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天生状元郎的料,可现在呢,他的成绩一日差过一日,能不能考上秀才还得打个问号。
梁盛呼吸急促,捏紧筷子,手背上青筋毕露,机械性地往嘴里塞饭。
明明是价高一筹的白米饭,软糯清甜,入了喉咙却难以吞咽,令人作呕。
他艰难咽下,双眼因熬夜苦读发红发涩,眨一下都很疼:“黄兄咱们快吃吧,等会该上课了。”
黄玉意味索然,也没搭理梁盛,自顾自吃起饭来。
……
辛苦一月,苏源终于等来了休沐日。
生物钟让他们起了个大早,站在窗前做运动。
最近苏源又增添了两项锻炼,高抬腿和俯卧撑。
方东有样学样,看一遍后也很快学会,将其加入到自己的锻炼计划中。
一开始苏源只做了二十个,毕竟这具身体才十一岁,循序渐进,逐次增加即可。
做完锻炼,二人又去饭堂买了馒头,温水送服,方出了府学,直奔书斋而去。
抵达目的地,进去一看,里面大半都是身着蓝白学子服的学生。
有人认出了苏源,见他徘徊在书架前,主动打招呼:“苏弟要买什么书?”
他也借鉴借鉴,回头悄悄把书吃透,惊艳所有人。
方东也不藏私,大方分享了书单,那位学子当即喜不自胜,记下书单后再三言谢,急吼吼跑去另一边找书了。
苏源则和方东分工合作,很快把几本书找齐,又寻了售卖笔墨纸砚的地儿,挑了好些,一起抱在怀里去付钱。
两人都带了小挎包,完事后把东西往里面一塞,打道回府。
已经出来透过气,也该继续学习了。
刚走到府学门口,身后传来高昂的呼唤,难掩激动:“源哥儿!方东!”
回过头一瞧,竟是唐胤。
他二人皆露出惊喜的表情,异口同声:“唐兄!”
唐胤半个身子从马车里探出来,疯狂招手:“快上来!”
两人上了马车,一室暖意扑面而来,苏源觉察到马车动了,遂问道:“去哪?”
“当然是去酒楼了,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能在露天地里。”唐胤懒洋洋地倚着马车壁,不忘发牢骚,“你们自己算算,这都几个月了,说好的回来呢?”
苏源语噎,这不是学业太忙,抽不出空么。
“这男人的嘴啊,都不可信,哼!”
苏源:“……”
方东:“……”
苏源忙拱手赔礼:“是我们不好,唐兄莫要生气。”
方东紧随其后:“我们一直惦念着唐兄,却无法回镇上,心中自是无比愧疚。”
两人好说歹说,才勉强哄好了唐胤。
唐胤拿起手边的两个盒子,分别递给他们:“这是慧兰婶子和兰心婶子做的点心,她们特意让我带给你们的。”
“还有银子。”他又递来两个荷包,“也是她们让我捎来的。”
苏源顾不上诧异,忙一手接过一个,先打开了盒子,里面整齐摆放着十二块点心。
见到点心的模样,苏源眼眶有些发胀。
这点心是他离家前留给苏慧兰的方子,制作过程有些复杂,原是想着让她试一试,没想到竟成功了,还大老远让唐胤带来给他。
捻起一块放入嘴里,满口香甜,简直甜到了心里。
又捏了把荷包,里面应该有好些银锞子,沉甸甸的。
再看方东,他竟双目湿润,边吃边哽咽,口中念念有词:“孩儿不孝,留娘一人在家中……”
对此苏源表示理解,方兄只是外表内敛,内心情感还是很丰富的。
车辙一路轱辘转动,很快到了就近的酒楼。
唐胤一进雅间就招呼小二上茶,待小二退了出去,兴冲冲地说:“你们知道吗,县令……哦不对,梁守海他被罢官了!”
苏源挑了下眉,他就说好消息快要到了。
“昨儿傍晚知府大人来县里传达圣上旨意,梁守海宠妾灭妻,以庶充嫡,且与当地富商勾结,大肆敛财,直接抄了他家,抄出上万两银子,还有各种稀罕物件,摆了一大摊,我派去的人说,看热闹的老百姓眼睛都红了。”
自从苏源让他把举报信交给林璋,唐胤就一直让人盯着梁家,重点在梁守海。
这不,事情刚发生没一会儿,他就得了消息,一晚上激动得没睡好,今儿一早就赶来府城告诉苏源这个好消息。
苏源料到梁守海私底下非法搞钱,没想到竟然搞了上万两,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他暗自腹诽,不忘问京城那边对梁守海的决判:“只是被罢了官?”
不应该啊,靖朝律法中对待贪污官员虽不比明朝那般苛刻,却也条例清晰,惩治分明。
“当然不是了。”唐胤卖了个关子,“你们猜他现在如何了?”
苏源可急,颇为无奈:“唐兄你快说吧。”
唐胤嘿嘿笑:“除去被罢官,他还被当众打了一百个板子,流放三千里,且子孙三代皆不可科举入仕。”
苏源一惊,这么说来,梁盛不能再继续考下去了?
方东疑惑:“可我看梁盛好像并不知情。”
今早他还在饭堂看见梁盛,若他知道家中出事,可不会这般淡定。
“昨晚发生的事,传来府城也得需要时间。”唐胤摸摸下巴,“这个点,梁盛应该已经知道了。”
“好了不提他们了,我攒了好些问题,快来帮我解答,完了再吃午饭。”说着从袖中掏出笔记本,清清嗓子,“第一个……”
苏源暂时将梁家丢到一边,专注于答疑。
第42章
正如唐胤所料,梁盛的确已得知此事。
彼时他吃完早饭,正欲回学舍看书,半道上被张渐鸿堵住去路。
“啧啧啧,梁盛你可真是个祸害啊,害死你姨娘不说,现在你爹也被你害惨了。”
梁盛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急切追问:“发生了何事?”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张渐鸿砸吧着嘴,“昨晚知府大人带人抄了梁家,整整抄出几万两银子,真没看出来,你爹还是个贪官。”
梁盛整个人如遭雷击,半边身子都麻了。
口中喃喃:“你骗我是不是,我爹清廉爱民,怎么可能是贪官......”
“怎么不可能!”张渐鸿高声道,“你爹杖被罢了官后又杖一百,眼下已经被关进府衙大牢,只等月底流放三千里呢。”
这个点饭堂里人很多,大家都听见张渐鸿的话,一个个骇目惊心。
“宠妾灭妻也就罢了,竟然还做出这等子丑事,知府大人抄得好!”
“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子肖父,姓梁的贪官贪婪可恨,想必梁盛也不是什么好货。”
“要我说就该砍头,贪官都该死!”
这年头老百姓赚一文钱都不容易,梁守海却与富商勾连,搜刮民脂民膏,简直罪无可赦。
听着周围义愤填膺的指责,梁盛脑袋里嗡一声响,脚下发软,险险没站住。
张渐鸿心中快慰,又给他来了最后一击:“当今可发话了,梁家三代不得科考,之前你死赖着不走,现在还不赶紧滚?!”
众人一片哗然,愤恨的同时又对梁盛生出几分同情。
梁盛的天赋是好的,不然也不会年仅十岁便考中童生。
仕途在此断掉,遗憾可想而知。
一旁的黄玉闻言,不进反退。
虽说他在府学的人缘不好,平日里只有梁盛和他一起,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被梁盛连累,让本就乌漆嘛黑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
这一幕落入梁盛眼中,好似他是什么脏东西,所有人都敬而远之。
有种全世界都站在他对立面的感觉。
好容易脱身,梁盛一路疾奔,马都快跑死,硬是在一个时辰回了灵璧县。
刚一脚踏下马车,梁盛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整洁阔气的梁府大门已经贴上封条,此时已经被臭鸡蛋和烂菜叶糊满,又脏又臭。
还有门头上由梁守海亲自撰写的“梁府”牌匾,也被愤怒的百姓拆了下来,折成两截丢在角落里,任人践踏。
有人认出了梁盛,振臂一呼:“这是狗官的儿子,大家不要放过他!”
梁盛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拎起袍角狂奔进窄巷中,七拐八绕,很快甩开了气势汹汹的百姓。
梁盛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部灌满了冷空气,喉咙刀割一样疼。
他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
肩膀不住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方才所见的画面始终盘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以后都回不去了。
他没有爹娘,也没有家了。
唐胤的到来,打乱了苏源的学习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