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为松拢了拢袖口:“走了没?”
衙役面露危难之色,摇摇头:“薛娘子就跟吃了秤砣似的,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跪在那儿一动也不肯动。
大人,我瞧着不成啊……她跪了好久,我看她脸色都白了,再这么跪下去,真要是在府衙外跪出个好歹,小姜大人那儿……那没法交代啊。”
黄为松也觉得头疼且生气。
他这个京兆府尹做的多憋屈!
每回遇上案子都这样!
轻不得重不得,哪一头他都不好轻易得罪。
黄为松一脸不耐烦的摆手让衙役先退出去。
等他出门,陪着黄为松坐在三堂中的刘主事才缓声叫大人:“薛娘子这么跪在外面,连自己的名声脸面都不顾了,非要逼着您给她一个公道和交代,大人您不能躲在府衙中不出去啊。
她要真弄出好歹,姜二郎原本就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那还不得全撒在大人身上吗?”
“还用你说!”
黄为松一拍扶手:“你叫本官出去见她,跟她说什么?说年后就能发落处置小公爷?还是说此案本官做不得主?简直是胡闹!”
这案子肯定是要上达天听的,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而且成国公夫妇进过宫面圣,他也知道。
但宫里没有旨意,整个事儿好像就被搁置在这儿了一样。
他能怎么办?
偏偏薛婵是个死脑筋。
有郡王府和沛国公府在,她又能吃亏到哪里去?
他一脸烦躁,刘主事只能继续劝:“要不然,大人到郡王府走一趟,看看姜二郎有没有什么法子?”
黄为松摇头说不行:“她从哪里知道国公夫人见过两位殿下的?还不是姜二郎说给她听!她一个长在坊间的小丫头,上哪儿晓得那些大道理?
什么生在高门,身不由己……”
他话音一顿,呼吸微滞。
姜元瞻别是已经知道些内幕了吧?
官家不欲惩处,打算息事宁人?
姜家是在御前得脸,但韩沛昭毕竟还是三殿下伴读,真处置了,也伤了三殿下脸面。
官家和圣人未必愿意。
黄为松腾地站起身来。
刘主事慌慌张张就跟着他一块儿站起来,因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便试探着叫他:“大人?”
黄为松一咬牙,定了主意:“本官即刻进宫面圣,你去告诉薛婵,让她回家等消息,若还是不肯,好歹把她弄进府衙,等本官出宫,自有话与她说!
至于那些围观的百姓……”
他这边话都还没有说完,先前退出去的小衙役满脸慌乱的疾跑回来。
甚至连规矩都不顾着,推门就进,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黄为松眼皮猛地跳起来:“薛婵出事了?”
小衙役连连摇头,脸色大变:“薛娘子她在府衙外叫嚷起来!一面磕头一面喊,诉说自己的冤屈,请府尹大人为她主持公道,惩处成国公府小公爷!”
他咬重话音,一股脑的说完了,又补道:“她闹得动静好大,围观的百姓已经把府衙门口给堵了个水泄不通了!眼下都是看热闹的百姓,指手画脚的议论,大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黄为松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下去。
刘主事与小衙役眼明手快,一左一右的托住他:“大人!”
疯了,简直是疯了!
薛婵一个女孩儿家,竟然——
她入不了沛国公府门楣,就全然豁出去了!
黄为松一把挥开二人:“本官立马进宫,你们去把她弄进来,围观的百姓尽可能疏散安抚,再去郡王府,通知姜二郎,让他到府衙来陪着薛婵,快去!”
第136章 杀了吧(二更)
福宁殿外,黄为松满头大汗。
小太监偷偷看了他好几眼,话却不与他多说一句。
他等了足有两盏茶的时间,李福才猫着腰出来。
一走近,见他满头的汗,笑着递了一方干净手帕过去:“黄府尹擦擦汗,这样仪容不整见官家,可不像话。”
黄为松哪里敢接他的,举着官服袖口擦去额头的汗珠,又连声道谢,紧跟着就小心翼翼问李福:“官家是从圣人宫中过来吗?”
李福笑笑没说话,侧身做了个请的举动,引着黄为松进殿去。
黄为松心就沉了沉。
那就是了。
他都知道在家里陪着妻儿准备过年呢,官家肯定也在陪圣人。
然后就被他给搅和了。
·
东次间里晋和帝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瞧着面色倒都还好,甚至噙着淡淡笑意,唇角微扬着,心情好似不错。
黄为松匆匆看过一眼后就不敢再看,磕头请安,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晋和帝也把他的拘谨与惶恐看在眼中,笑着让他坐下回话:“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也不会这个时辰进宫。
是要过年了,朕在陪皇后剪窗花,可你不也没闲着吗?
今儿也不在家里陪陪夫人孩子,还去衙门当差了啊?”
黄为松至此才松口气,又没敢彻底松完:“这都是臣的本分。”
晋和帝也不听他那些客套话,径直问他:“说吧,出什么事了。”
“是成国公府小公爷与薛娘子那案子……”
黄为松犹豫着,回话时候自吞吐支吾:“此案臣不敢擅自定夺,原该等到年后开朝复印,再上折子呈送官家知晓。
但臣也知道,国公府立在那儿,此案官家定然是早已知道内情的。
官家既无圣旨,便是叫臣等到年后。
但今天薛娘子一早就跑去了府衙外,直挺挺的跪着,脸色都冻得发白了,无论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肯起身。
她是受害者,本就可怜,臣也狠不下心把她赶走。
本来就准备进宫请您旨意,叫人暂且把她请进府衙了,谁知道她又突然发了性,在府衙门外闹起来,竟……竟自己……她自己……”
晋和帝脸色一沉:“她自己闹得人尽皆知,眼下往来围观的百姓把京兆府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是吧?”
黄为松重重点头,连声应是:“臣已经安排人把薛娘子请入府衙,也吩咐了底下人疏散安抚百姓,还叫人去了郡王府请小姜大人去陪着薛娘子,就怕她一时想不开,再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可官家,此案拖不得了——薛娘子这么一闹,百姓皆知,要不了一时三刻,怕能传遍盛京。
这小公爷行事荒唐,证据确凿,薛娘子若不闹开,年后处置也没什么,总要安安生生过个好年。
但她一闹……臣只能这个时辰进宫,请官家裁定!”
他说着,站起身,又跪下去:“臣无能,不能为官家分忧,腊月二十九,还要官家为这些事情而忧心,臣有罪。”
晋和帝铁青着一张脸,须臾揉着眉心,叫他起身:“此案——”
你怎么看四个字到了嘴边,晋和帝又觉得没必要问。
黄为松虽是京兆府尹,可一边是三郎与成国公府,一边是沛国公府与姜家背后那一大堆的姻亲关系,他要是有主见,敢定夺,就不会这时辰贸然进宫了。
问了也是白问,何必为难他。
他做这个京兆府尹做的不容易,晋和帝还是知道的。
于是叹口气:“你先回去,少顷朕自有旨意送达。”
黄为松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又觉得自己果然没料错。
官家心中早有定夺,所以才一直压下不发。
他来回话,也不问他意见,就足以说明一切的。
黄为松起身,恭敬辞礼:“臣告退。”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出殿门,晋和帝后脚就吩咐李福去叫赵禹到福宁殿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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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牵扯到姜元瞻与赵奕,赵禹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晋和帝根本都不必问。
但他为父,总存了些别的心思。
赵禹冒风雪而来,进了门都还没请安,晋和帝已经摆手止了他动作。
李福紧着接下赵禹还沾着雪的大氅,又去给他倒热茶暖身子,才退到一旁去。
晋和帝肃容叫他,把薛婵之事说给他听,在看见赵禹眼底诧异后,眯了眯眼:“朕原想着,成国公自请重责,想换他儿女两条命,也不是不成。但现下闹得人尽皆知,薛婵又是清清白白的未嫁女,按律……”
“按律韩沛昭当斩立决。”
赵禹放下手中茶杯,目光自蒸腾的热气淡漠扫过,接过晋和帝的话,然后问道:“父皇之所以想给韩沛昭留一条生路,是为了三郎吧?”
晋和帝叹气:“他是你亲弟弟……”
“这是两码事。”赵禹面不改色,态度却很坚定,“儿臣从没想对他怎么样,只要他本分老实,规规矩矩的。
韩沛昭是他的伴读,可如此就能为他网开一面,叫他罔顾律法吗?
儿臣还知道,父皇您英明神武,绝不全是为了三郎,也是不想让武将寒心,觉得唇亡齿寒,您不看重行武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