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主事人选上头,刘喜望宁可卖个人情给赵禹,以为修补。
但他一直都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试探赵禹心意,晋和帝就先在朝会上开口过问。
刘喜望权衡再三,横三两步站出来,拱手回道:“其他一应都拟定,先朝历代本有定例可循,要办起来也不难。
只是这主事之人,臣也同韦尚书商量了好些天,思来想去,一直没能定下个合适的人来,所以还未能完全拟定章程,呈送官家御览。”
结果晋和帝真的也就随口一问似的。
刘喜望回话说主事之人定不下来。
吏部和兵部两部商量着办,都没能定下来,二十天了,何人往南苑坐镇主事,说白了是他们不愿意惹这个麻烦。
本来就打算交给晋和帝自己做主罢了。
朝臣都听得出来。
晋和帝当然也听得出来。
但他却并没有任何后话。
一直等到散朝之后,传了赵禹往福宁殿去说话,其他的人一概都没有见。
众臣自太极殿往外。
刘喜望走得慢。
韦存道走在他身后,听见他低声叹气,脚下快了三分,笑着上前,一抬手,在刘喜望肩膀上拍了拍:“官家传召肃王进了福宁殿议事,这主事之人大概今日就能定下来,刘兄省去一桩大麻烦,很该回家偷着乐去,怎么反倒唉声叹气的呢?”
大家都不是傻子。
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谁啊?
刘喜望冷笑着瞥了他一眼,反手拨开韦存道的那只手:“韦兄笑得出来?”
韦存道一挑眉:“大概可以吧。”
刘喜望面色就更黑了三分。
那确实。
因为这差事本身就是吏部的,不是他兵部的,他当然笑得出来。
官家的态度那么明显,他还追出来问。
分明是幸灾乐祸罢了。
他脚下生风一般,快步朝着宫门方向而去,把韦存道远远地甩在身后。
方从殿中出来的姜护与顾怀章二人,其实把刚刚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皆是把不屑写在眼底,对视一番,顾怀章先嗤了声:“如今朝廷六部之中,竟只有王其修一人是肯办实事的了。”
姜护倒没那么生气。
他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
反而揶揄顾怀章:“你现在又说这话?当日不是险些在御前跟王尚书动起手来?”
“他是个老顽固,我看不上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顾怀章不以为然道,“但要论及为官清廉,为人正派,那确实是谁也不及他。”
“你都这么说了,也犯不上生气了。”
姜护背着手,缓步下玉阶:“蝇营狗苟,自私自利,说来也是人之常情。
在朝为官几十年了,有什么好为这些生气的。
他们原就是那样的人,难不成当了几年官儿,就变好了?”
那不会的。
只是顾怀章觉得心烦吧。
从前也跟姜护说过。
他实在是不知道这风气从何时而起。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朝堂。
士族高门,本该养出休休有容的君子,清隽高雅,入朝之后也是为君分忧的朝廷栋梁。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无论韦存道还是刘喜望。
甚至是当日的柳家与韩家。
他们干的这些事,实在叫人说不响嘴。
根本就没有谁是一心一意为了朝廷好,为了大邺好。
他们考虑的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看似效忠官家,实际上可真不是。
“你说的也对,没什么好生气的,气着了,反倒是我自己想不开了。”
顾怀章也学着姜护那样背着手,一递一步跟在他身旁。
这个话题,两个人谁也不想继续下去。
于是他打了个岔,话锋一转,诶的一声:“你说官家心里有人选了吗?”
姜护笑了声:“官家运筹帷幄,十有八九早就有了人选。只不过要看官家心里选中的那个,跟肃王心中所想,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顾怀章眯了眯眼:“你的意思,官家会让步,会以肃王心意为先?”
“派谁去南苑其实都不重要,要紧的是此事敲定。不管是大郎,还是别的什么人,但凡是有些家世门楣,有些才学品行,那个位置,谁都可以做,对官家来说,没有什么不同的。”
姜护倒是看得很开:“郑家的事情前前后后,官家心里还是觉得肃王受了委屈,在这些事上以他心意为先,算是弥补?
否则金殿上刘喜望回话那会儿,官家大手一挥把人给定下来,吏部和兵部去照办就是了,何必殿上一言不发,散朝后把肃王传去福宁回话呢?你细想想是不是这道理。”
第275章 不二人选(二更)
事实证明,论及对晋和帝心思揣摩,或者说了解程度,比起顾怀章,姜护确实要更胜一筹。
赵禹坐在晋和帝右手边儿,父子两个中间横着一张黑漆描金忍冬纹的四方小案。
案上置了只青玉博山炉,炉中此刻并未焚香。
倒是福宁内殿的果香味儿更重,透着那么一股子清甜,沁人心脾。
李福奉茶上来,还有一碟子糕,芋泥的马蹄糕,这口味也独特,偏是赵禹幼时最爱吃的。
晋和帝记得赵行还小的时候,赵禹甚至逼着赵行吃这个。
主要是两个孩子年纪也就差了三岁。
赵行不大懂事的年纪,赵禹懂的也未必很多。
他不是强逼弟弟吃不爱吃的东西,而是他自己觉得芋泥马蹄糕是顶好吃的糕,是他的最爱,所以把他认为的最好的,拿来分享给弟弟。
后来才知道,赵行不喜欢吃。
想起两个孩子从前的很多事,晋和帝面色总会格外柔和。
赵禹却没碰那碟子糕。
晋和帝挑眉看他:“换口味了?”
赵禹说没有,眉心几不可见动了下,才捏了一块儿,吃了小半口而已,就放到了一边儿去:“今儿起得早,打了两套拳时辰都还早,叫后厨上准备了朝食,吃过才来上的朝,这会儿不饿,就没什么胃口。”
晋和帝不疑有他,也不说什么:“既不饿,不吃就不吃吧,一会儿吃撑了反而难受。”
赵禹嗯了一声,果然连看都不再看那糕一眼。
好半晌,他只侧目望向晋和帝:“父皇传召儿臣,是想问问儿臣心中关于南苑都护府主事之人的人选吧?”
晋和帝说是,也不跟他扯那些虚的:“最初二郎上折,八成就问过你的意见。你也不用说你不知道——”
他一抬手,也不管赵禹是不是打算推辞,先拦了赵禹的后话,然后才又往下说:“你们兄弟两个私下里也商量过了吧?
这回说要起什么诗会,弄到最后也就是花把势。
你不就是想告诉朕,你有人选,事情敲定之前,多考虑考虑你的心意,不要把袁道熙或是姜元曜放出去吗?”
话止于此。
晋和帝不轻不重点着小案边缘处,见赵禹沉默不语,才啧地咂了一声:“大郎,咱们父子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要用上这些小手段,而不能开诚布公的来说了?”
赵禹抿唇:“这是朝政,并非儿臣私事。”
“那若依你所言,既是朝政,合该朕圣心独裁,你偏又耍手段,用这些小心思,岂不是目无君父了?”
晋和帝一面说,又摇了摇头:“朕从未如此教你,太傅想也未曾,你从前也不会如此行事。”
但那也只是从前。
人都是会变得。
经年累月,岁月更迭,谁是一成不变的呢?
他到底也不是少时的赵禹,而是大邺的肃王了。
只是这些话赵禹闷在心里,念叨过,也就罢了,并不会宣之于口,拿到晋和帝面前来说。
他若再装腔作势一些,此时该起身告罪,说他错做了事,也用错了心思,该罚,该重重受罚。
但没必要。
到底是父子俩,骨肉至亲,父皇方才说的那些话,也不是要兴师问罪的。
是以赵禹缓了口气,略略垂眸下来:“儿臣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父皇开口,便想着父子骨肉,血脉相连,自是心意相通,儿臣此举,父皇大抵便明白儿臣心意。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晋和帝本来就没打算跟他计较。
但听他这么说,又让气笑了:“那你的意思,朕还得夸你两句了?”
赵禹并无意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