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官家别嫌我说话难听。
宜清虽然养在我身边,到底不是我亲生的,她外祖家不济,那士族高门也未必不挑她。
百年门楣,最看重这些,就算是尚主,人家也不是非要兴高采烈接受的。”
她说了这么一大摞的话,晋和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被郑皇后覆着的那只手,连她掌心的温热也感受不到了。
别说手背上,连周身,都是冰冷的。
晋和帝深吸口气,压制着:“是因为我同意了给三郎和郑二娘指婚,所以你肯让步,不仅抬举贞妃一个贵妃位分,连同孙氏一族,都愿意抬举着他家尊荣体面?”
郑皇后面不改色:“官家这是说的什么话。三郎的婚事,我操心着,官家就不上心了吗?
定下三郎的未来正妃,怎么还要贞妃与孙家的体面来做交换呢?
这根本是两码事。
只是恰好这时候提起来,一处同官家说了而已。”
但晋和帝心里是最明白不过的。
这些年他冷着后宫众人,是因为心里只有她一个,也是为了给她一份儿安心。
那些人再怎么好,他不看在眼里,自不会给她们什么尊贵,何况是她们母族。
他屡次推恩郑家,就是要告诉朝臣,告诉天下人,帝后恩爱,伉俪情深,无论什么样的体面,他都愿意给皇后。
夫妻几十年,他的心意,她难道不明白?
既然明白,如今连推恩孙氏的话都说出了口,还能因为什么?
晋和帝只觉得心下一片荒芜,突然就有些看不懂眼前人。
“依你说,封了孙氏做贵妃,摄六宫事,连阿月的礼遇规格也一并升一升,推恩孙家——”
晋和帝说到后来,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只是很淡:“你想怎么推恩孙家?”
郑皇后还不至于看不出他生气,她咬了咬下唇:“官家不愿意吗?”
“你要是觉得好,我没什么不愿意的。”
晋和帝忽而笑了:“这不都是你的心意吗?从年轻时候起,推恩郑家,你从没开口,但你心里满满当当装着你的母族,我既知晓,哄着你高兴,当然成全。
以前也都这么过来了,如今你身上不好,我也不想叫你生气。
你想做什么,心里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就是了。”
“官家……”
“是封伯爵,侯爵,还是索性封国公爵位?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再不然,一门双公的尊荣,从前郑家得过,如今孙家也配得起,毕竟都是为着阿月着想,是不是?”
晋和帝蓦地站起身来:“皇后,你在病中,好好养着吧,推恩封赠的事,我自会与礼部拟个章程出来,你也不用为这些事情费心劳神了。”
他深望郑皇后一眼,转身就要走。
郑皇后心口一空,下意识叫他:“业郎!”
晋和帝身形一僵,脚步顿住。
龙袍下的背影却是冷硬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到底转过身,神色复杂,眸色更复杂:“我生气也瞒不过你,你更知我因何不快,你病着,我不想跟你计较,福宁殿中还有折子要批阅,我叫三郎来陪着你,大郎二郎就先叫他们出宫办差去了,晚些时候忙完了前朝的事,我再来看你。”
第286章 晋封(一更)
贞妃晋了贞贵妃,摄六宫事,孙氏族中更是了不得——贞贵妃的阿耶得了承恩伯的爵位,晋和帝金口玉言,许孙家三代承袭,又封了她长兄一个三品散职,幺弟一个五品。
至于孙家其他的儿郎子孙们,别的倒没什么,只有他家的嫡长孙被晋和帝下了旨意,即日动身进京,至于是要给他封赏个什么官职官品,众人尚且不得而知。
可是看着这个架势阵仗,大抵是要重用的意思。
晋和帝御极二十多年时间,何曾如此恩宽厚待别人家呢?
以往有这种得脸风光之事,便全是郑家独得。
逢年过节要封赏,中宫千秋宴也要推恩,满门荣耀,系于郑皇后一人之身,就是因此而来。
“真是料不到,如今孙家也能得如此体面啊。”
圣旨传出时,不要说平头百姓人家,就是这士族高门,谁家不震惊?哪个不意外呢?
彼时周宛宁恰就在沛国公府上,听了长宁说起外头这些,愣是怔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说完了这样一句,又有些不平:“元瞻哥哥在前线杀敌,立下战功都尚没能得这样的封赠,国公府上更是半点推恩也没有,说是等到他凯旋而归一并封赏,可这……”
话说完了一半,她冷着脸,又说了声算了:“是两码事。”
自然是两码事,不可混为一谈。
姜元瞻上阵杀敌,保家卫国,那是大邺儿郎都该尽的责任。
国破家亡四个字太过沉重,谁都背负不起。
他原不是为了封赏二字才披甲出征,是以就不该有这种一听便是怨怼的言辞。
裴清沅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我知道这话不好,也就在你们面前说说,哪怕是当着公主在,我都不会多嘴,否则真传到官家耳朵里,我才是给元瞻哥哥,给国公府招惹麻烦的。”
姜莞笑不出来,不过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真难得你如今竟也晓得祸从口出这四个字。”
周宛宁不轻不重的哼了声:“可我还是看不明白。要说接连给贵妃抬位分,那倒也罢了。
贵妃娘娘在官家身边伺候这么些年,公主又受宠,再加上官家后宫本就没什么人,抬举贵妃娘娘,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那孙氏族中呢?
这几十年的时间里,除了郑家,谁得过这样的体面?
官家这样做,岂不是叫圣人面上无光吗?
更别说这才刚刚斥责郑氏,褫夺了郑家爵位。
一贬一升,连贵妃如今都是摄六宫事的。
我是真看不懂了。”
姜莞却很清楚。
心爱之人就是心爱之人。
要不是攒够了失望,谁下得去手亲手剜掉心头肉呢?
当年她那样对待赵行,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她串联赵奕,知道她的心一直不在他身上,甚至知道她要谋逆逼宫,还不是容着她,纵着她吗?
到头来丢了性命,都还惦记着,要她好好活下去。
晋和帝不会贸然这样抬举孙家。
姜莞立时就想到了郑双雪。
如果是为了郑双雪的婚事,似乎一切也说得通。
这也的确是郑皇后能干出来的事儿。
她神色清冷,唇角挂着的弧度,都能结出一层冰雾来。
裴清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拧了下眉头:“珠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你知道什么!”
贞贵妃自接了圣旨,就关了宫门。
好在她如今是正经八百摄六宫事的贵妃,闭门不见人,后宫里那些素日里本分惯了的,也不敢到她这里来恭贺什么。
她少有这样发脾气的时候,连音调都拔高了。
赵曦月从外头回来,一只脚才踏进门中,就听见了她母妃略显得尖锐刺耳的声音。
她从没听见过那样的语气和口吻。
记忆里的母妃总是最谦卑温顺的,何曾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赵曦月脚步也只是顿了一瞬,又进了门去:“母妃。”
她声是软糯清甜的,贞贵妃呼吸微滞,回头看去,脸上却连苦笑都扬不起了。
赵曦月迎上前去:“母妃晋了位分,虽还没有行册封礼,可是贵妃朝服,宝册金印都已经送了来,父皇旨意也已经昭告天下,六宫事也叫母妃料理着,眼下各宫都瞧着母妃,按照礼数来说,母妃不该紧闭宫门,一概不见人的。”
“我知道。”
贞贵妃忽然就泄了气。
赵曦月看了看翡翠,摆手叫她去。
方才翡翠挨了那样一句,心里倒并不怨怪,只是怕主子看着她越发气恼,偏偏她做奴婢的,没有主子吩咐,又不能退到殿外去。
此时公主发了话,她忙掖着手,蹲身礼过,匆匆退了下去。
等人出了殿外,又带上殿门,赵曦月缓了一声,才劝贞贵妃:“翡翠在母妃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您又何必那样凶她。
这么多年,她虽知晓母妃心意,可总归是个可心人,是心疼您,觉着您受了委屈。
如今您得封贵妃,摄六宫事,连外祖父与舅舅们也得了推恩封赏,外祖母与舅母们各自得封诰命,大表兄不日也要奉旨入京,翡翠是打心眼里替您高兴。
您无意于此,也从不求这些,但是母妃,如今父皇推恩,您除了欣然接受之外,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
又能怎么样?
她从来都是无关紧要之人。
她的心意,她的感受,全然不在官家的考量之内。
官家颁了旨,她只管接旨,也奉旨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