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了自己两巴掌!冷静下来樊丘平,他告诫自己。
  最后他做了个决定,先把嘎乐拖出去。身旁突然咔嚓一声,旁边的玻璃罩被碰倒,掉落地上碎裂。里面的一颗红苹果滚落地上。樊丘平怔了怔,苹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眼前皱起了皮,变成褐紫色,果肉里嵌着一枚泛光的戒指。
  他的心被重重地锤了一下!嘎乐约他来,是为了向他求婚,而他却在底下拖延犹豫,耽误了许多时间。要是他能早点上来,嘎乐怎么会中毒?
  “中毒”这个念头升起,丘平就惊慌得喘不上气。他早就知道,只有尸体才会那么重……
  战战兢兢凑近嘎乐的脸,红润得像刚洗过热水澡的皮肤开始发僵。眼睛半睁,瞳孔失焦,没有气息,也没有脉搏。丘平失去支撑,软倒在嘎乐边上。毒气开始侵蚀他,他想呕吐,胸口被大石头压着一样无法顺畅呼吸。他想,他也要死了。他不想死,做人多好,他还有那么多好日子没来得及过。
  可是这些好日子里再没有嘎乐。
  想到这,丘平失去了力气,也没了挣扎的勇气。“要不要跟嘎乐一起走”这纠结了半天的难题,此时答案清清楚楚:我愿意,无论健康贫富,无论在地球的哪里,无论他妈有没有前途……丘平难过地想,他愿意为嘎乐放弃所有,甚至,愿意替嘎乐躺在那里。他不能想象没有嘎乐的日子要怎样过。
  丘平剧烈咳嗽,猛然坐起,吐了自己一身。止住咳嗽后,他自言自语道:“求求你们让嘎乐活下来,求求你们。”他从不信鬼神,“你们”是谁他也说不明白,可此时他只有一个信念:嘎乐怎么会出意外?他是个从不出错的人。冥冥中必定有种他不能理解的安排,在幕后操纵着他们。所以这事还会有回转的,只要“你们”肯放他一马。
  他伸出一只手,拿起红苹果,苹果离开无菌环境,快速地腐烂着。来不及了,快来不及了……
  丘平衷心地相信,某种神力正隐藏在无常多变的生活里,维持着世界运转。他是学传播的,有什么事不能沟通呢?没有,什么都可以被公关,只要条件合适。
  他说:“你们要是想要收走一个人,收我吧。”
  手里的苹果掉落,丘平看着苹果滚了滚,咬过的地方居然长出了新的果肉。眨眼间,一只毫无瑕疵的、完整的水果滚在脚边。
  他头重脚软,整个人躺倒在地。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杂乱又模糊的声音传进耳里。他尝试去理解那些话的意义,却什么都没捕捉到。过了好一阵,他才辨认出来其中一个声音,唢呐?高昂的乐声怒气冲冲地回荡着,亢奋又哀婉,让人心千回百转。什么玩意儿,真的送殡了!
  丘平像是在一条湍急的里顺风而行,身不由己地往前疾冲,所有事物都擦身而过,不留痕迹。他想,他还没死,他是活着的。
  突然之间,灯光大明。灯泡在实验室碎裂,迸出火花。轰一声巨响!
  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震荡,然后是麻痹,连心跳都听不见了。灼热的空气中,剧烈的疼痛猛然袭来,那是全然无法承受的疼,以致他的脑子停止运转,保护他不至于崩溃。
  他在惊愕和剧疼中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自己,自己的脸也在看着他,神色极度恐慌。他想,灵魂都被震出去了吗?樊丘平快来救你自己,快疼死啦!
  樊丘平消失了。没多久,有人不停地拿什么往他身上扑。雷狗的脸怼在他跟前着急道:“你醒着吗?我带你出去。”
  一移动,排山倒海的疼痛淹没了他,眼前一黑,他失去了知觉。
  丘平的神志,一时在天上,一时在地狱。在天上时他茫茫不知所在,漂泊无根,然后他穿过白雾,落到肉身上,每一处皮肉都经受炙烤剐割的折磨。
  渐渐的,他飞不起来,白雾成了具体的半明半暗,身体的折磨越来越长,疼得他嗯哼地呻吟。他听见了痛哼声,可声音沙哑虚弱,压根就不是樊丘平明朗的嗓音。
  有时又很寒冷,冰到骨头里的冷,他想起老人说,死是从脚趾发冷开始的,一路蔓延,到心脏人就嗝屁了。他死了吗?当“死”这个想法清晰地浮现,他的神志忽地有了重量,沉沉地落在床上。白雾褪尽,眼前灰黑。
  丘平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很冷。”被子盖向他消瘦的身体,暖意立即包裹着他。这时他才确定,他还活着。视野模糊,光亮弥散,软布在擦拭他的眼角,泪水积聚成的眼屎挡住了他的视线。清理干净后,他看清了雷狗的脸。
  “嘎乐呢?”他沙哑着问。
  雷狗摸摸他的额头说:“在这儿呢,你再睡会儿。”
  “我要见嘎乐。”
  雷狗脸现悲悯的神色,柔声说:“过几天吧。”
  丘平见他吞吞吐吐,完全不像平时爽快利落,惊慌急躁道:“嘎乐怎么了,死了吗?”
  “没死。你再歇会儿,脑子清醒了再说话!”
  丘平哪能平静?挣扎着起身,疼得又嗯哼了几声。雷狗慌了手脚,一急之下答应道:“你他妈别动了!我给你看。”
  雷狗话少,所以大家很少忽视他的话语。丘平努力当个木头人,双眼死死瞪着雷狗。
  雷狗心口扎着玻璃似的,紧紧抿着嘴,打开手机的照相功能,翻转镜头,对着丘平说:“看吧,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