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校长安安静静听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最后,江逢话锋一转,喝了口水,缓缓开口:“我这次来,一是想看看您,二是,想问问您,当年拜托您照顾我的人,是不是林夜。”
  郭校长笑意一顿,不留痕迹道:“怎么还记得,那是你当时痛糊涂了,听岔了。没人拜托过我什么。”
  “校长,我知道,就算没有他,您也会额外照顾我,毕竟我真的让人很不放心。”
  郭校长摆摆手,“没那回事,你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江逢不置可否应了一声。
  “校长,我刚刚说我结婚了。”他把空了的水杯搁在办公桌上,坦然道,“您也知道,国家通过了同性结婚法案。我的结婚对象,是林夜。”
  江逢声音低下来,带着微微恳请,“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所以,就算是他当年跟您说过什么,您能不能看在我是您曾经学生的份上,站在我这一边,帮帮我。”
  良久的沉默。
  郭校长叹了口气,混浊的眼珠转动了下,仿佛透过漫长岁月,看见了当年还不到她腰部的小孩。
  她取下眼镜,用袖口擦着,“你说,你的结婚对象是林夜。”
  江逢:“是。”
  “也好,也好。”镜片擦不干净,总是蒙着一层雾。郭校长反复取下擦拭又戴上几次,叹息着将它收回眼镜盒。
  江逢不催促。如果校长始终不愿意提,他会当只是来学校陪她喝了一杯热水,随便聊了聊。
  既然林夜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不管留下来的痕迹再怎么淡,再怎么少,他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这次没找到,还有下一次。
  没了眼镜,郭校长彻底看不清江逢了。江逢在她眼里只剩一团虚影。倒是跟满身是伤口,却倔强得不肯流一滴泪,服一声软的孩子更像了。
  郭校长陷入回忆,开口时,声音很沧桑。
  她说:“林夜那孩子,是个好孩子。”
  江逢的背无意识挺直,生怕漏听一个字。
  “你猜得没错,确实是林夜拜托我照顾好你。”郭校长感慨一句,“那孩子自己还一丁点儿大,就开始操心别人的事情了,心智太早熟了。”
  猜测是一回事,真的从校长口中得到印证又是一回事。江逢随意搭在大腿上的手无意识握紧,脑袋像被人重重锤了一下,疼痛蔓延到心脏。
  短暂的耳鸣后,江逢的记忆随着校长的话慢慢松动。
  她说,林夜来找她,是在一场大雨后。
  还是小孩子的林夜脸上挂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苍白得吓人。
  他装成大人的老练模样,和她谈条件。他问校长,需要多少钱才能照顾好江逢。
  校长只当他在说玩笑话,仍然拍着他的头认真告诉他,不需要一分钱,每个学生她都会照顾好。?
  第102章 谢谢
  她说,她知道江逢。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子,她很喜欢江逢,学校的老师也很喜欢江逢,让他不用担心。
  也许是确定了她并无恶意,少年一直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语气竟然低得让她一个见过许多世面的大人心酸。
  她和林夜的谈话内容很简单,林夜拜托她照顾好江逢,她答应了。
  再没别的。
  只有一点,少年不惜违背本心,拿出林家来压她,强硬要求她一定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江逢。
  那时的她还把这当成小孩子之间闹别扭。她见过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一起回家,是很好的朋友。
  直到少年走后,江逢因为生病,半个月没来学校。来学校也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陪着他的少年不知所踪。
  她去少年的学校问过,这才知道在来找她之前,少年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那时转校还很难,在林家的压力下,需要一个月甚至更久才能办好的手续,在三天之内全都批了下来。
  她记着少年的话,暗地里关注着江逢。就这样过了半年吧,江逢都很正常。她慢慢松懈下来。
  小孩子们也会有“巧心思”,平时在学校里总是乖乖巧巧,出了校门,俨然换了一副样子。
  那天,她下班晚。婆婆从乡下回来,丈夫催她回家吃饭。她绕了个近路,在破败不堪的巷子里,看见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少年拜托她好好照顾的人了无生气躺着。他被好多人欺负。
  她食言了。
  送江逢去医院时,她很害怕,怕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自己眼前流失,也怕辜负了扛着病来找她的少年。
  郭校长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说:“还好你活过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给那孩子交代。”
  江逢仰头缓了一会儿,说:“是啊。”
  “不过我还是失职了,没能照顾好你。”郭校长看着门外三三两两结队经过的学生,怅然出声,“人站在高处,挡着眼睛的东西太多,往往看不见山下真正的样子。”
  江逢出了那档子事后,她心惊胆战。勒令全年级整改,知道了很多被蒙在鼓里的事情。
  拉帮结派,欺凌弱小,校园霸凌……这些听起来和小朋友不沾边的事情,真真实实发生在校园无人问津的角落。
  她做校长做得太舒服,天真以为能看见的,就是全部的。她愧对林夜,愧对江逢,亦愧对在她任职期间被欺凌过的所有孩子。
  江逢却说,“您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