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田间寒气弥漫,如云烟沸涌,远处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夜色中走来寥寥数人——是随行的侍卫。
  “见过主人。徐公子已备好晚膳,候主人归。”侍卫垂首,拱手道。到了乡野之地,他们皆更换了赵嘉禾的称谓,隐匿她的身份。
  “嗯。”赵嘉禾从草垛上一跃而下,身形却骤然一顿。
  风玖紧随其后,搀扶住赵嘉禾,关切地询问:“怎么了?”
  赵嘉禾无声摇首。适才的纵身跳跃让一大股温热的精汁溢出,浸透了腿根布料。风玖天赋异禀,肉囊要比别的公子大上一圈,射出的精汁亦多。
  风玖随即明白了陛下的意思,红着脸道:“我背你回去吧。”言毕,他半蹲下身,赵嘉禾敛眸低笑,伸手攀上了他清瘦宽阔的后背。
  风玖的手勾住她的腿儿,不一会儿觉得手臂上湿润微凉,脸颊不禁发烫。
  赵嘉禾咬着他的耳,嗔怪道:“真难受。”湿漉漉的布料被朔风一吹,冰凉地贴着腿面,着实恼人。
  “对不起。”风玖低声道歉。
  赵嘉禾捏了捏他微红的耳朵:“等会替我舔净。”
  两人来到一户三进的农家院落。主人家搬去了钱塘,托村长照看老宅,徐秉行便与村长商议,租下了这个庭院。
  院中常有人打扫,看上去干净整洁,粉墙下种着江南常见的草木花卉,诸如山茶、月季、石榴之类。冬日里看上去略显肃杀,待到了夏日,又是另外一副姹紫嫣红的光景。
  大堂角落放置着两个炭盆,冒起丝缕的热气。中央是一张漆色斑驳的方桌,此时被擦得锃光瓦亮,上头摆放着三菜一汤:茭白炒肉,梨炒鸡,炒白菜和一大碗莼菜羹。
  徐秉行卷起宽大的衣袂,露出一截皓腕,递来一双竹箸:“山野乡间,粗茶淡饭,还望主人莫要嫌弃。”
  赵嘉禾落座,微微颔首,徐秉行坐于东侧,周墨白侍立于身后,而风玖因为其公子不在的缘故,因而只能立于徐秉行身侧。在广厦留仙阁中,面首分三六九等,待入了宫之后,规矩更甚。公子算上半个主子,而亲随只不过是奴仆,公子心情好之时可以一道伺候陛下,若是惹得公子不快,任凭公子责罚。
  徐秉行夹起一块鸡肉,放入赵嘉禾碗中,满眼希冀地道:“尝尝。”
  赵嘉禾浅咬了一口,鸡肉软烂,咸淡适中,梨香如丝缕般缠绕于口齿间。
  赵嘉禾眉眼一弯:“好吃。”
  徐秉行也弯唇一笑,眸似新月,又为赵嘉禾夹了一块:“许久未生火了,好在手艺并未生疏。”入广厦留仙阁的多是苦命人,他也不例外。苦难能磨炼人的意志,也让他学会许多旁身的技艺,例如琴艺和烹庖。
  “嗯,菜肴虽不精细,但味道是极好的。”
  徐秉行半托起腮,笑着往赵嘉禾碗中夹了一筷的茭白炒肉:“这个呢?”
  赵嘉禾乜了他一眼:“你做的,你不知是何味道?”
  “小人为主人洗手作羹汤,等的不过是主人的一句欢喜。”
  赵嘉禾垂首,小口轻嚼。茭白的鲜甜与猪肉的香嫩在舌尖交织,她眯了一下眼,唇角微扬:“这也好吃。”
  徐秉行笑意更深,眼角不觉得有些潮气。他撇过脸,以袖轻掩,再回首之时已敛了情绪。
  “你怎么了?”赵嘉禾问道。
  徐秉行抿了抿唇角,轻语:“小人是高兴。”
  赵嘉禾沉吟片刻,问道:“因为我的赞赏?”
  徐秉行颔首:“是。”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他生于微末,又恰逢乱世,所求的只是暗夜的一点微火。陛下一句夸赞,于他而言,皆是万般喜悦。他最终还是将纷乱心绪哽在喉间。这些千转百回的小心思,陛下不喜听,他亦无法言明,但陛下洞若观火,他的所思所想,陛下都能知晓。
  赵嘉禾伸手,盖住了他的手背,轻轻地摩挲了几下:“辛苦了。”
  琴师的手,细腻如玉,手指纤长如春笋,唯有指尖长满薄茧。她有些爱不释手,与他十指交错,紧紧相握。
  “这是小人的荣幸。”徐秉行轻语。
  风玖咬了咬下唇,轻抬眉梢。若不是赵嘉禾在,他甚至要翻个白眼。他的公子是正人君子,看不上徐公子这卖弄风情的旁门左道,他自然也将公子之言奉为圭臬。
  赵嘉禾指尖在他手背上轻点,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来此地?”
  徐秉行唇角愈扬。在心底揣度许久,终于等到了陛下的问话,遂回道:“陛下多半是在等人。”
  赵嘉禾凝眸盯了他半晌,缓缓开口:“你如何猜到?”
  “如此乡野,既然没有主人所找之物,那必定有所等之人。”
  “你觉得我在等谁?”
  “许是会稽太守。”
  “为何?”赵嘉禾问道。
  “此处与会稽郡只有一江之隔。会稽诸位官员已知主人巡游至此,因而多半会前来。”
  赵嘉禾颔首:“我已写诏书,令郭延前来钱塘。”郭延乃会稽太守,越地生乱与他脱不了干系。
  徐秉行赞道:“主人棋高一着,这下他不得不来,而主人在此荒郊野岭,他为了见到主人,必然要钱塘逗留数日,而我们或许可以趁此绕过钱塘,直捣山阴。”
  赵嘉禾心下一动,徐秉行竟将她心中盘算猜得分毫不差。她抬眸,见灯辉下的少年清如玉壶之冰,不禁出言:“天寒夜长,你不若与我一道就寝吧?”
  “好。”徐秉行笑意吟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