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越是紧张越是问,贺光徊就越没办法说话。
  他甚至难受得蹲了下去,霎时间刚刚跳动的地方又酸又软,根本没一点力气支撑他站起来。
  大马路上,有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忽然没任何预兆地蹲在地上,陪同他一起的男人也跟着蹲了下去。就算是在医院这种本就挤满了病患的地方这样的动静也足够引人注目,路过的行人不免要多看两眼。
  秦书炀怕得要死,他扶着贺光徊不停地问,问怎么了、问哪里难受,可贺光徊就是不说话,只哽着脖子嘴巴张着大口喘气和摇头。
  有人壮着胆子凑上来问需不需要帮忙。秦书炀才忽然恢复理智,下意识地打算抱起贺光徊去医院,没想到贺光徊却一把拽住他。
  前一秒还只会不停喘气的贺光徊忽然间像活过来又疯了一样,他将剧烈呼吸的动作改换为不停地摇头,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一颗连着一颗。
  一连串的眼泪猛然点醒秦书炀,贺光徊不是不舒服,他是在害怕。
  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对突如其来又早已经确诊的疾病,贺光徊好像都没太大反应。他没有拒绝过秦书炀的任何要求,秦书炀说去哪个医院,他立马就站起身收拾行李。
  医院里,医生说要做什么检查他都配合。抽血时干脆利落地撸开袖子,做腰穿也平静地躺在床上。很多检查需要空腹,他一饿就是一上午,到可以吃东西的时候才会开口问秦书炀要一点吃的。
  怕长辈担心,贺光徊每次接起电话都能压着心跳装出最平静喜悦的语气。秦书炀接受不了,他就陪着秦书炀天南地北地跑,发无数份检查报告出去,去无数份一模一样的绝望里找一份生的寰转。
  贺光徊顾全了所有人的想法,但这已经是最后一家也是最好一家医院了。踏进这家医院的大门就预示着再没有一丝侥幸。
  可其实生病的是他,难受的是他。最亲密最爱的人给予的怜惜和爱意也无法磨灭最终要面对这一切的,还是只能是他这一现实。
  “小光……”秦书炀半跪在地上抱住贺光徊,将他脆弱的身体整个护在怀里。他沙哑地问贺光徊,语气平直叙述:“你在害怕对吗?”
  片刻后,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点头。
  秦书炀摩挲着他的后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
  “别害怕,我还在……”胸前的衣服被泪水浸湿,秦书炀一遍一遍地重复道:“别害怕……别害怕……”
  他们抱得那么紧,秦书炀还是觉得胸口那块有风往里钻。那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他的心空荡荡的。
  过了好久,贺光徊轻轻推了一下秦书炀,他被抱得很紧,有些喘不过气来,“好闷。”
  秦书炀松开贺光徊,用指腹擦着他脸颊上的潮湿,“还难过吗?”
  贺光徊眼睫垂下,长长的睫毛如鸦翅般遮住双眼。他轻声回:“不难过了。”
  随后他站起身来,将手伸给秦书炀,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又互相给对方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微凉的春风下,他们手牵得很紧,一步一步朝着医院走去。
  已无退路,只好一步一步往下走,也只能往下走,不要停,也不能停。就这么把手牵得紧紧的,一直往下走。
  可人就是很奇怪,知道不能停,知道要往下走,知道要面对结果……知道要保持绝对的理智去面对这一切,但当真的面对诊断证明的时候,心里绷着的那根弦还是会断裂。
  嘎嘣一声,清脆又决绝。
  断掉的时候秦书炀连走出诊疗室都需要贺光徊搀扶着。
  他实在走不动,慌不择路地拧开消防通道的防火门钻了进去。
  这地方空旷僻静,颤抖着呼吸能听见回声,秦书炀死死地捂着嘴,整个肩膀都在抖。
  这段时间很多个睡不着的晚上,秦书炀都会抽很多烟,一边抽烟一边在各个社交软件上查。查医院,查类似案例,查关于这方面的东西。
  他看过太多因为这个病最后瘫痪在床身上插满了管子的病人,他们销行立骨,头发也因为家人方便照顾而剪的很短很短,怎么看怎么狼狈。每当看到这样的视频或者照片,秦书炀就会连着抽好几根烟,然后更加睡不着,坐在酒店的露台或者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宿。
  他也看过很多年前确诊是渐冻症的病人,一直到今天忽然又说是误诊,如果当初没有误诊的话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每当这个时候,他又会默默走进卫生间干干净净地把自己手上的烟味洗干净,再认认真真刷个牙,然后躺回贺光徊身边。
  温暖的被窝里他贴着贺光徊,鼻尖一下一下地蹭着贺光徊脑后的头发。
  心里将他能记得住的各路神仙的名字都念一遍,求他们别干受香火不干活,偶尔也支棱一下。
  在蓉城的时候,他可以自我安慰,这不一定准,毕竟那所医院的王牌专业不是神内。到了湘州,他还可以给自己一点心理暗示,说湘州的医院这两年略微下滑,全国最好的医疗资源在北京,去那里看看说不定不是这样。
  此时此刻,他和贺光徊已经在北京了,已经在全国最好最顶尖的医院了,可拿到的答案还是这个。
  这一秒钟,秦书炀觉得自己好像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
  过去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是在做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