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走后,乐队又在门口热闹了整整一个时辰,徐家这才清静了下来。
  徐瑾瑜在家里陪了家人一下午,等看到长姐和小妹趴在石几上练字的时候,他才有些惊讶。
  他这才知道,原来是长姐描样子时,见他有时会在香囊之上题字,意欲模仿却不得其门而入。
  之后,还是曲姨母为长姐解了围,并且还开始教授长姐和小妹习字。
  “曲姨母的一手簪花小楷柔婉清丽,正适合姑娘家练呢。”
  徐瑾瑜看过字贴后,也不由赞叹。
  但过后,徐瑾瑜看着认真练字的长姐和小妹,不由凝眉沉思:
  家里条件越来越好,女孩子们的名字也不该再如原来那般敷衍了。
  而就在徐瑾瑜思索此事之际,各地县试的结果也都纷纷飞入京中。
  与此同时,随着长乐伯世子的进宫,今上兴起滔天巨怒,短短数日之间,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谁都知道,今上近年最重视科举,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在这节骨眼上,竟然有人敢在科举之事上做手脚。
  这件事起初是由长乐伯世子在考场之外看到一家百姓身披白麻,带着儿子的尸体哭嚎震天,心生不忍,这才和皇上闲言几句。
  盖因那学子死的实在冤枉,乃是撞壁而亡!
  虽说,科举之时,时有学子作出癫狂之举,可如同这学子那样一身污秽而亡,实在是太过不堪,也不正常。
  线头始于此刻,皇上心生疑窦,这便顺藤摸瓜,没想到大盛上上下下数百县城之中,都有学子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其中一县第一场经解入场三十余人,等到第二场时,竟然只有一人!
  何其可笑?!
  于是乎,在皇上的震怒之下,直接特派钦差调查此事,其中京城附近几处县城的县令,直接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清丘县县令也没有想到,自己前头才做着当朝探花出自本县的美梦,后头就被下了大狱,一时之间,懵逼又冤枉。
  “我冤枉!我冤枉啊!”
  “得了吧,在这儿的谁不冤枉?”
  “可究竟发生什么事儿,我还一无所知呢!”
  “能怎么样?左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可这话说起来轻松,可又如何会有人轻易认罪,一时之间,天牢内亦是怨声载道。
  天牢里不安稳,皇宫内亦是如此,成帝这几日动辄发怒,皇宫中人无不心惊胆颤,生怕自己一个伺候不好就被拉下去处置了。
  “皇上,您喝,喝茶——”
  只听“咔嚓”一声,茶碗碎裂,景成帝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发怒,近侍冯卓忙将那小内侍一脚踢开:
  “皇上,别为这起子粗手粗脚的东西发火了。臣这就为您沏一壶碧螺春如何?”
  “不过些许陈茶,没得乱了朕的胃口!”
  成帝冷哼一声,不知是说人还是什么。
  冯卓不敢多言,等将茶奉上后,状似不经意道:
  “今年县试考生的诗赋皇上您还未看,今日可要瞧瞧?”
  成帝忽而想起近日之时,亦是冷笑一声:
  “拿来看看,朕倒要看看,有多少趋炎附势之辈!”
  考场大事,倘若无一学子敢言,考科举不如烤红薯!
  第39章
  成帝第一次不复以往的好心情来翻看本届学子们的诗赋, 他斟酌着每一个字眼,意欲从中窥到本次事件中,学子们一丝一毫的不满。
  毕竟, 科举补给被动,这样攸关前途的大事,哪个有血性的人能忍耐?
  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
  倘若县试学子都无一点儿血性,他何敢期待来日殿试?
  县试为基,今日他要试试这基可牢固!
  只是,成帝一页一页的翻过去, 脸色越发难看:
  “看看, 看看这都写得什么东西?!以考场之景为题, 他们却连自己一丝委屈都不敢言!”
  “这个倒好, 满口的恭维之词,还是县试头名?打下去!永不录用, 如此品性, 即便入朝也不过是尸位素餐的趋炎附势之辈!”
  “这劝诗又劝的是什么东西?似劝实夸,大盛难道真无一星半点需要改进之处?简直文不对题, 牛头不对马嘴!”
  成帝看到后头一阵火大, 倘若科举补给之事不是他亲自派人调查出来, 只怕真要被这些冠冕堂皇的诗文给糊弄了!
  “这群学子,简直,简直毫无血性可言!性软如绵, 朕何敢期他日?!”
  成帝这话不可谓不重, 让冯卓都不由心下一凌, 连忙拱手长辑:
  “皇上息怒!诗赋取才高,且这诗赋上报天听, 学子们心有顾忌也属常事。”
  冯卓耐心的规劝着,成帝只冷哼一声:
  “泱泱大盛,若连读书人都不敢直抒胸臆,此乃乱世之象!”
  冯卓闻言一时也不敢接话,皇上盛怒之下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无人敢捋虎须啊!
  成帝皱着眉,一页一页的将纸张翻过去,忽而,他动作一顿,面上波澜不兴,直接将那张考卷递给一旁的冯卓:
  “冯卓,你来看看这个。就看后这两首。”
  冯卓不解,随后他双手捧着考卷,轻声吟诵第一首劝诗:
  “碎竹千苦终成纸,
  灰烟万锤方为墨。
  一纸一墨一箪食。
  世人应惜其不易。”
  冯卓念罢,还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这首惜物之诗倒是颇有几分新意。”
  但在冯卓看来,也只是有新意罢了,哪里能让皇上怒气平息呢?
  冯卓在成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便一直近身伺候,成帝的喜笑怒嗔他无一不知,倒是没想到方才还震怒的成帝,就这么被一首诗给哄好了,一时有些诧异。
  “再念。”
  成帝放松靠在椅子上,微微敛目,方才那怒火中烧的情绪这会儿分外平和,冯卓不敢探究,只得继续念下去:
  “一纸一笔一张桌,三尺号房独一人。
  举目束手本慎思,偶见头顶八卦网。
  梁上织娘腹经纶,不负春晖忙织丝。
  忽闻县令来巡考,织娘犹惶织不织。”
  冯卓读到最后一句,也不禁莞尔:
  “这到底是织娘惶恐还是这学子惶恐?这学子果真有趣,难怪皇上喜欢。”
  “你看完了?就没有看出点别的东西吗?”
  成帝抬眼问道,冯卓一时无言:
  “臣愚钝。”
  “你果真愚钝!且看那劝惜物之诗,纸墨得之不易尽显无疑,可何故再加那一箪食?
  难道为了押韵?而那一箪食乃是食物,与纸墨这等风雅之物放在一起,岂不降了格调?”
  冯卓听了这话,有些似懂非懂,他乃宦官,能识得几个字已经是皇上恩典了。
  “所以,皇上是觉得这学子此句不妥?”
  成帝听了这话不由憋了一口气:
  “朽木难雕!他何故取这句你难道不知?考场上的补给——”
  成帝的语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冯卓随即恍然大悟:
  “那考场上的干饼乃是霉粮,无法食用,这是明着劝世人惜物,却暗中讽刺有人太惜物呢!”
  成帝听罢,随即哈哈大笑:
  “算你聪明一回,你且再看另一首!”
  冯卓见成帝欢颜一展,也是心下一松,也笑吟吟道:
  “那这回臣先猜,您可莫要再提醒臣了。”
  成帝遂应下,只笑而不语,冯卓也认真品读起来。
  这一首讲的考场见闻,冯卓看了数遍,将注意力落在了那“束手”二字之上。
  “皇上,您看这两个字,这‘束手’之后,往往乃是贬义,可这学子却将其用在了自己身上。
  这春寒料峭的,圣上怜惜诸学子,特意批下炭例暖手,怎会让学子束手?可这学子却偏偏说他要束手慎思,只怕亦是在暗语炭火无法取用。”
  “只是这一点?”
  成帝轻轻笑了一声:
  “朕还是头一回看到心思这般缜密之人,你再回头看看那尾句。
  他哪里是在自己惶恐该答什么,那是在问县令“织不织”呢!”
  “织不织,知不知……这是,一语双关啊!”
  冯卓恍然大悟,忙拱手道:
  “臣不如皇上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