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侍讲这话一出, 徐瑾瑜眸子不由闪了闪,无他,此人的夫人便是当初被顺国公府邀请同赴荷花宴的翰林院官员夫人之一。
  而按照规矩, 徐瑾瑜入了翰林后,一般需要跟在翰林侍讲身后学习半载到一年不等。
  是以当初魏思武详查过后,便将可能与顺国公府沆瀣一气的可疑人的圈子缩小在两位侍讲身上。
  而这里面,这位陆侍讲的履历的最为清白,一眼都可以看完。
  其在十八年前,刚刚及冠便以庶吉士之身进入翰林,又熬过了散馆, 几经周折, 苦守至今方得了一个六品侍讲之位。
  “侍讲怎么了?也就比徐修撰高了半级而已, 就可以这样肆意妄为吗?”
  周启章冷声说着, 陆侍讲淡淡的看了周启章一眼,皮笑肉不笑道:
  “官大一级压死人, 周大人还请慎言。”
  “你!”
  周启章正要再说什么, 徐瑾瑜抬了抬手,拉住了他, 眸色平静的看向陆侍讲:
  “所以, 方才之事, 乃是陆大人你有意为之了?”
  “本官可没有那么说,谁让你倒霉呢?”
  陆侍讲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十分的阴冷,在他看来, 徐瑾瑜实在是太过幸运了。
  只不过, 入了翰林, 就算以前如何张狂,是龙是虎, 他都得盘着卧着!
  谁还不是进士出身了。
  徐瑾瑜理了理袖子,轻轻一笑:
  “倒霉吗?我倒是不知道陆大人一路急行过来的劲风是如何吹不干纸上的墨汁。”
  徐瑾瑜随后又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随意扫了一眼,慢悠悠道:
  “陆大人这一次是在篆修国史?只是……你怎么连先皇的年号都能写错?此乃大不敬之罪,难不成你要把这样的文书呈报御前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陆侍讲想也不想便反驳道:
  “这不可能!我都看过——”
  陆侍讲抢过纸张,抬眼一眼,顿时面上血色尽失,原来是方才他故意撞上徐瑾瑜的时候,正好有一点墨汁在熙字的内口中划过,直接多出来了一道!
  “我,我,我……”
  “陆大人,你说说这字究竟怎么回事儿?是你不敬写错,还是……你故意撞向我,这才造就了这样一场失误?”
  徐瑾瑜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陆侍讲那双攥着宣纸,瘦白纤细,可却青筋暴起的手,好整以暇的等候他的答复。
  而陆侍讲这会儿汗水已经落了三轮了,就算是初夏清晨的气候还很清爽,可他却汗出如浆,面若金纸。
  无他,徐瑾瑜这话可不单单是要他承认事实。
  他问的,是他要身家九族之性命,还是前途。
  无论是落下大不敬的名声,亦或是欺凌官员的恶名,他以后都无法在翰林待下去了。
  翰林,既清且贵,少了哪一样都无立足之地。
  这注定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诸位在做什么?”
  杨掌院缓缓走了过来,看到徐瑾瑜的时候,眼中微微一亮,但却依旧不动声色。
  正在这时,孙洪将方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报于杨掌院,杨掌院闻言不由面色一沉,冷声道:
  “陆大人,你也是翰林院的老人了,你怎么能做出,做出这种事儿?!”
  陆侍讲缓缓低下了头,杨掌院并没有活稀泥的意思,直接道:
  “你自己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周围一片寂静,陆侍讲嚅了嚅唇,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道:
  “回掌院大人,是下官……嫉贤妒能,这才,这才故意为之。”
  陆侍讲说完这简短的一句话后,只觉得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十八年的辛苦,终是在这一刻毁于一旦了!
  杨掌院有些复杂的看了陆侍讲一眼,他不是蠢人,徐修撰与陆侍讲无冤无仇,他没道理第一天便与徐修撰别苗头。
  只能说,他背后之人,水很深呐!
  杨掌院深深看了一眼徐瑾瑜,这少年才入官场,便不知得罪了谁,以后可要如何是好?
  还是,多护着些吧。
  毕竟,他是一个讲信义之人。
  “陆侍讲德行不修,不堪为翰林侍讲,本官即日起将奏报吏部记差等考核,徐修撰,你以为如何?”
  “但凭掌院安排。”
  徐瑾瑜拱手一礼,杨掌院见他没有追究,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意气用事,官场之中,一时得失算不得什么,可若失了人心,那才是全完了。
  而徐瑾瑜此言既出,陆侍讲也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他前面的吏部考核都是良,就算有一次差,也至多留至原位罢了。
  “徐……徐大人,多谢你高抬贵手。”
  陆侍讲方才听徐瑾瑜的话,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他没有想到,徐瑾瑜竟然会放过了自己。
  徐瑾瑜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淡漠:
  “陆大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吾不过是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上罢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陆侍讲直接热泪盈眶,方才的嚣张气焰这会儿消失殆尽,整个人愣愣的看着徐瑾瑜,似乎想要说什么。
  而杨掌院这是也笑着道:
  “既然你二位今日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有什么话,以后共事之时有的是说的机会。
  徐修撰,陈编修,周编修,也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喝口茶水吧。”
  “多谢掌院大人。”
  众人齐声说着,随后便随杨掌院一道进入院中。
  杨掌院在屋内养了一盆君子兰,肥厚圆润的叶片墨绿油亮,显然被主人养的很好。
  这会儿,众人在桌前坐下,陆侍讲也跟了进来,他也确实有事要奏报。
  只不过,杨掌院先要和新人们说说翰林院的规矩,是以其只能在一旁耐心等候。
  “入了翰林,尔等便是天子近臣,你们的一言一行,沐浴在圣上恩泽之下,诸位更须谨言慎行,不可辜负圣上垂怜。”
  杨掌院认真的说着,眼尾扫了一下陆侍讲,陆侍讲再度羞愧的低下了头。
  徐瑾瑜等人忙起身拱手道:
  “下官等时刻铭记在心!”
  杨掌院随后抚了抚须,满意道:
  “只要尔等将本官这话铭记在心,他日尔等终有登上青云路之日。
  除此之外,翰林院虽然与其他各部相比冷清了些,可日常的琐事也大大减少,藏书楼中的书籍尔等均可随意翻看。”
  杨掌院又叮嘱了众人一番翰林院的规矩,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钱少事少的部门,有人浑水摸鱼,有人提高自己,等待乘风而起,这都无法预料。
  这样的岗前培训,杨掌院显然是很顺手了,用了半个时辰,他才将该讲的讲完。
  徐瑾瑜等人作为官场新人,有杨掌院这样尽心尽力的引导,可是省了不少的心,是以他们都听的十分认真。
  “好了,该说的话,本官已经说的够多了,接下来,就看尔等的造化了。”
  杨掌院慢悠悠的说着,只是眸中闪过了一丝怅惘。
  而等杨掌院说完,陆侍讲顿时如蒙大赦,立刻急急道:
  “掌院大人,这是新修的国史,还请您先过目。”
  陆侍讲到底是翰林院的老人,杨掌院一字一句的看过去,并无疏漏之处。
  “不错。”
  “稍后新修的国史便要请圣上先行过目,可是,可是……”
  陆侍讲吞吞吐吐的说着,国史讲究一气呵成,是以陆侍讲这三千字的国史尽付于长卷之上。
  而这三千字的书写,如要保持通篇无丁点儿错漏,则需要静心书写三个时辰之久。
  杨掌院听到这里,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忍不住看了陆侍讲一眼:
  “若是吾不曾记错,这一年的国史你前后已经修正了五次,如今你可有把握在圣上面前背诵?”
  篆修国史是有大纲,且要按规定时间进行完的,而圣上对此事十分看中,有规定的过目垂问时间。
  而这一次,本该轮到陆侍讲面呈。
  陆侍讲沉默的摇了摇头,杨掌院这会儿也觉得有些头疼,怒其不争的瞪了陆侍讲一眼:
  “你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用这么重要的事儿开玩笑!难道便没有多备一份吗?”
  陆侍讲负责篆修的国史之上有几处存疑,是以这几日他没日没夜的查询古籍古书这才在早上完稿。
  他本想要一石二鸟,是以在送到杨掌院门外时,特意将上面一层字重新描了一遍,这样疾步过去也不容易干涸,字体也不会轻易移位。
  可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
  果然是害人之心不可有!
  “掌院大人,还请您救救下官吧!”
  陆侍讲双目泛红,他方才最忧心之事,除了名声之外,便是这即将呈报的新国史。
  如若自己不能按时呈交,一个渎职之罪是少不了的。
  “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杨掌院没好气的说着,可却忍不住思继续道:
  “今日朝上,圣上因为北疆之事大发雷霆,只怕今日这事儿不好解决。”
  互市之事,从殿试前至今仍然没有议出眉目,而今日,北疆又传来军报,乌国已经举国之力组建了一支势不可挡的铁骑,如若大盛再不同意,乌国的铁骑将踏遍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