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含着泪,一脸的难过和愤怒,是他想要的愤怒,可被她那样看着,他仍旧会心痛。
“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流着泪:“我告诉过你,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薛准几乎叹息,她可以不在意,他却不能不在意,世事艰难,把他们俩放在一起,指责姜肆的人会远远比指责他的多。
心里这样想,他却忍不住软了声音:“你别哭了。”
“是你先说要分开的,凭什么我不能哭?”姜肆竭力让自己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你想让我离开是不是?”
薛准说是。
几乎在他声音落地的一瞬间,姜肆拔腿就走,还没忘记带走柜子里的地契田契。
薛准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住她,手抬起,却又落下,最终只是徒劳地站着。
姜肆站着殿门口回头看他,终于不再生气,甚至温和了声音:“薛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要是我走出去,我就不会再回来。”
她想,这样都不能让薛准拦着她,就只能另想办法,而为了演得逼真,她开始慢慢剖白。
“我前不久告诉过你,我从来都不后悔嫁给你,从前如此,如今也是这样。”她看着一动不动的薛准,“你之前说要送我离开,我不能骗你,我确实动心过。”
她看着薛准的目光黯淡下去:“可是我后来后悔了。”
薛准看向她。
“我曾经想过离开的,可是你把我留下来了。”
他们俩是夫妻,总有共同之处的,譬如都想要为彼此好,譬如说的话都半真半假。
“你和我形容的将来的确很美好,可是薛准,在今天之前,我都一直坚信着,我的将来有你会更好。”
她在想啊,薛准不是不爱她,相反,他很爱她,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事情。
她完全没有办法去责怪他,就像她也无法因为薛檀的不相信而怨恨薛檀。
许云雾和她做了三年的好朋友,薛准守了她二十年,而薛檀不记得,所以不相信。
薛准爱她,所以选择放开。
她已经很幸运,能够死而复生,能够重新遇到薛准,能够感受到他的爱意。
那么接下来,剩下的路,她想带着薛准一起走。
在这之前,她要等,等薛准做出选择。
薛准眼眶通红地看着她。
他很想让姜肆留下,可他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他退后了一步,朝她露出笑,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藏在背后,说:“对不起。”
我已经四十二了呀。
“我以后会替你找一个好人家,你……把我忘了吧。”
姜肆早有心理准备,平静地说了好。
第38章 第 38 章
薛准和姜肆“吵架”, 姜肆要搬到宫外去。
梁安只恨自己为什么非要睡那一觉,搞得现在陛下和夫人吵架了他都不知道。
不仅不知道,他还要听陛下的吩咐, 帮夫人收拾行礼, 然后搬到宫外去。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愁啊,愁着愁着,还得先去当中间那个和泥的。
这事儿他想来想去都觉得是陛下的问题, 于是他先去找了薛准:“陛下,您何必呢?夫人好不容易和您重归于好,能相逢已经很难了, 您为什么要将她气走?”
他是多年的忠仆,也是一心为了薛准好,偶有僭越, 也是好心。
薛准沉默地坐着。
自从姜肆走后,他就一直坐着,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吃过一点东西,目光一直落在虚空, 一副呆滞的模样。
梁安很熟悉他这个状态, 从夫人死后他就这样过,枯坐了两天两夜,一直到怀里的尸体渐渐僵硬,梁安过去劝他要让夫人入土为安, 他才再次有反应。
可他现在从哪儿去找个更合适的理由呢?
总不能说夫人只是走了不是又死了吧?
呸呸呸!
梁安叹气。
陛下摆明了自闭不想说话的状态,他没法, 只能从姜肆那里下手,刚转身, 薛准就开口了。
薛准:“别院都收拾好了没有?府里的一切开销都从宫里走,若是她不喜欢,便悄悄想法子送过去。”
梁安:“……”
他还能怎么办?他只能去找姜肆。
姜肆正在盯着人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从穿过来以后她就孑然一身,属于自己的东西大概就几身衣服和自己的月俸银子,还有的就是医书。除了这些,她别的都不打算带,她明白薛准心里的顾虑,无非是怕她受委屈。
光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根本不会有用,得让他清楚地感受到才可以。
梁安一边帮她递东西一边劝:“夫人,您想一想陛下是什么人?他能是和您吵架的人吗?”
姜肆瞥他一眼:“当然不是。”
她手里头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干脆坐下来,和梁安细细掰扯:“你知道你们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对不对?”
见梁安点头,她接着说:“你知道,我也知道,他当了二十年的皇帝,仍旧没有培养出一点儿信心。”
梁安低头:“倒也不是,陛下在朝堂上还是很自信的。”
毕竟那是他拿手的东西,他没好意思说,陛下在别的事情上都挺自信,唯独在感情方面深刻自卑。
“唉,其实陛下原先已经好些了,跟您成亲以后。”
成亲的那段时间,薛准虽然仍旧有些自卑,却因为和姜肆的相处过程已经开始变好了,是后来姜肆死了,他开始日复一日的自责才变得越来越卑微。
姜肆说她知道:“你们家陛下无非是怕我受委屈罢了。”
古往今来的皇帝三宫六院的有那么多,五十岁朝上的皇帝后宫还都有着十七八岁的女孩——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但薛准不一样。
姜肆道:“外头都知道陛下后宫空无一人,二十年间都是如此,若是忽然多出一个人来,会不会引发争议?”
梁安是人精,哪能听不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四十二岁、曾经深情的陛下,忽然之间找了一个十八岁、模样和先皇后相仿的少女,在外头,人家兴许会说陛下是情难自已,所以找一个慰藉,那作为“慰藉”的姜肆呢?
外人又会怎么评判她?
他能理解,姜肆能看清,而薛准能想得到。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无数遍地告诉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姜肆不会死。所有人都在跟他说,他这么多年放弃三宫六院、独自一个人是为了姜肆而“委屈”自己。
可只有他在想,若不是他,姜肆不会死,论委屈,姜肆比他更委屈。
而现在,他怎么会愿意为了自己的私情,再让姜肆受另一种委屈呢?
梁安沉默。
姜肆看着他,脸上绽出笑:“梁安,和他在一起,值得的。”
梁安揾泪:“那您为什么还走呢?”
姜肆说:“如果我一直留在这里,就算告诉他千百遍我无所谓别人的看法、也并不委屈,他也不会相信,那我为什么不换个方式呢?”
换个方式,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证明给他看,即使自己看过了许多的风景、见过了很多人,但最爱的那个人,还是他。
梁安懂了。
他们家陛下就是个瓷器心,与其小心呵护,不如打碎了重铸是吧……?
姜肆看着他恍然大悟的表情,柔声说:“我需要一个帮手,梁安,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梁安眨眨眼:“您需要我做什么?”
姜肆笑了笑:“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你把我的行踪事无巨细地报给他听就好了,尤其是我去见了什么人。”
不是想气她吗?看看谁先生气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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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搬走的每一天,薛准在沉默中度过,机械一般上朝、批奏折,如果不是梁安拦着,他指不定连觉也不睡了。
梁安也不劝了,他老老实实地跟薛准交代姜肆每天都干什么去了。
“夫人最近还是在学医,从宫里搬出去以后方便多了,方清词方太医本就是住在宫外的,以往进宫有宵禁,来回反倒浪费时间,如今就不一样了,夫人去了外头,每日相处的时间都变多了。”
“前几天安平郡王去找夫人了,在院子里呆了好长时间,后头夫人还请人去聚兴楼买了酒菜宴客,掖庭送了新的单子上来,您要不要瞧一瞧?”
“对了,恒王妃前些日子送了几十匹布料给夫人,夫人都裁了做衣裳了,有一件鹅黄的奴才看着很是眼熟,倒像是从前夫人还在时穿过的一件。”
薛准终于动了动。
梁安赶紧低头,藏住自己的得意。
鹅黄衣裳,这是别人都不知道的,薛准和姜肆第一次见时,姜肆就是穿的一件鹅黄色的衣服,明媚娇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一下子就让薛准满眼里都是她了。
此刻梁安提起,薛准忍不住抬头看他:“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梁安咳嗽一声:“好像……是在看安平郡王带人蹴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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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确实是在看蹴鞠,她连着看医书看了一个多月,肩膀都酸疼了,许云雾约着她出来松散松散,所谓的松散,就是看蹴鞠比赛。
京都这些少年郎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常办蹴鞠比赛,女眷也会跟着去看,许云雾本来想着带她先见见昔年的好友的,但姜肆说不着急,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就搁置了,这回碰上蹴鞠比赛,既能透气,也能让姜肆见见人。
姜肆穿的还真是鹅黄色的那件衣裳。
许云雾觉得疑惑:“这都是多少年前流行的花色绣纹了,你怎么偏偏做了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