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高马大的,往我身边一杵,有如一座铁塔,极具威慑力。我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只好跟他去了楼下常去的餐馆。
  两碗馄饨,一碟花生米,两杯小酒,赵非凡打开了话篓子。他问,苏老师,你有对象了吗?
  我摇摇头。
  “那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会出柜吗?”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你们不都知道吗?”
  “我不是说对身边的朋友出柜,而是说对家人——对自己的亲人公开性取向,并且宣布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合法婚姻,也没有孩子。你会吗?”
  “我家人知道。”我说,“上大学那会儿我就告诉他们了。”
  赵非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低头拨弄着花生米,“没想到苏老师平时看着低调内向,关键时刻很有勇气。”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我再不主动问一句,显得不够识趣,于是顺话问道:“怎么?云总还是不愿意公开吗?”
  “不愿意。”赵非凡长叹一声,幽幽地呷了口酒。
  不仅不愿意,两人还因此生出许多嫌隙。
  两人刚来京漂时那些年,租个一室一厅的房子,两个大男人轻装北上没负累,各自的东西也不算多,住起来刚刚好。
  那会儿云想涛就告诉过赵非凡,说自己还没出柜,跟家人打视频也总挑赵非凡不在家的时候。但赵非凡心大,并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直到有一天,云想涛突然说,自己父亲要来京两天。
  赵非凡说行啊,等你爸来了,我请叔叔吃饭,叔叔住哪儿?给他定个好点的酒店,你上班忙,我跟同事调调班,还能带他玩几天。云想涛说吃饭就算了,我爸说想来我住的地方看看。
  话只说了半截儿,然后就看着赵非凡,赵非凡直愣愣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才后知后觉地应道:哦,行呢。
  当天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去住了一个礼拜酒店。
  再后来,两人买了房。虽然赵非凡也出了钱,但房本上只写了云想涛一个人的名字。用赵非凡的话说,毕竟想涛是为了我才来当京漂,这点保障咱得给人家。
  房子不大不小,两室一厅,赵非凡专门留了客房,他想着,房都买了,出柜是迟早的事,就等着云想涛什么时候准备好了,邀请他爸妈来看看,住住,知道自己的儿子也不算所托非人。
  而就在上个五一前,就凡姐骂云想涛“流量贱人”那天,赵非凡说,他们家当时真有个孩子,是云想涛的姐姐带儿子来京城看他来了。
  云想涛跟赵非凡说起姐姐要来,赵非凡随口开玩笑,说,来呗,家里足够大了,这下你该不会再把我赶出去吧?
  云想涛没吭声。
  赵非凡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一激,也冷了下来,他难以置信地问,想涛,不是吧?
  云想涛说,你不用出去住。不过我跟我姐说你是我的好朋友,租我的房子住。你别说漏嘴。
  赵非凡忍了。云想涛的姐姐和外甥来时,他展现出一个好房客、好朋友应有的素质——主动接送,热情招待。到了晚上,他跟云想涛说,你姐姐睡你房间,你要不跟我这儿挤一挤?
  没承想云想涛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从柜子里抱出一叠被子,跑到客厅里睡沙发去了。
  赵非凡一口闷了杯中剩酒。他说苏老师我是真堵心,那天晚上,姐姐睡没睡好不知道,反正我跟想涛是都失眠了。隔着门板,他起来接水、翻身时沙发弹簧的轻响,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特别想冲到客厅去问问他,云想涛,你至于吗?就算是普通朋友,临时凑几晚同床共枕也没人会说什么,你这装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但他说不出来。
  后面几天,他都在办公室里待到深夜,既是避免云想涛尴尬,也是不想在他的家人面前,装“同租的好朋友”。拖到云想涛的姐姐离开的前一天,云想涛好声好气给他打电话,说今天早点回来,姐姐想请你吃顿饭。
  云想涛的姐姐是真觉得打扰到了他们,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开火烧灶一顿搞,整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席间吃着喝着聊着,本来其乐融融的,突然姐姐话锋一转,絮叨起云想涛来,说他以前不提结婚,那是没稳定下来,现在事业也走上正轨了,房子也买了,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把结婚提上日程了,免得父母操心。
  云想涛哼哼哈哈地应付,说互联网行业工作忙,没空谈恋爱。姐姐说,总统都得兼顾工作和家庭,你比总统还忙?别在这儿应付我,你要当个事儿上心——爸爸战友家的女儿也在京里工作,姑娘各方面条件不错的,你啊,跟人姑娘加上微信聊一聊,有没有眼缘的,坐一坐,见一见,没准慢慢就有感觉了。
  云想涛不说话。
  “你听见没?好歹见一见,就当完成个任务,哪怕你们处不来,也好跟爸交代。你们在京城见了,成不成是你自己的事,哪天回家过年,爸一张罗,直接叫叔叔把人姑娘叫出来当面相亲,那才叫尴尬!”见他心不在焉的,姐姐的态度严厉了起来。
  “听见了!”云想涛也微微提高了嗓门。
  赵非凡听不下去了,借口说自己不舒服,饭都没吃饭,搁下碗回了卧室。
  第7章
  12.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委屈求全呢?”我不解。
  那夜是赵非凡送我回家的。路上,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想,想涛为了我,放弃大好前程来当京漂了,我再提要求,就显得太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