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则轻蔑地翻了个白眼,“韩放才挣几个钱?”
  平心而论,韩放挣得不算少,但他没凡姐会来事儿,因此从世俗的角度考虑,凡姐显然是“社会化程度”更高的那一个。
  这个时代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文学可以折服受众,但很难打动资本;诗人是一种身份,但很难成为一种职业。诗人韩放虽然作品不俗,放在十年前也算是名噪一时,但名声又不能当饭吃,他一没有海外留学经历,二没有深厚的学术背景,三没有愿意抬轿子的人脉,性格又是那种关起门来一方天地陶然自乐的性格,一来二去,一直就在一所末流大学里委委屈屈当个讲师,一直没有再晋级的机会。
  但韩放似乎也并不太在乎这事儿,该上课上课,出了校门就接薇薇接凡姐,包办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用凡姐的话说,别人家的孩子叫爸爸通常是叫“爸,我妈呢?”我们家薇薇大事小事只找爸,从来不找我。
  偶尔,仅仅有那么几次,我们在凡姐家吃饭,席上聊嗨了,韩放喝点酒,谈起他们文化圈儿里那些拿的上台面拿不上台面的事,谁谁中老年饭局非带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来混圈子啦,哪个哪个奖评选有输送,上一届评谁的孩子这一届还人情评谁的徒弟啦,之类之类的事时,言语间,才会捎带出一星半点的意难平。
  但凡姐不在乎,她温柔地笑,轻轻搂着韩放的肩头,笑着跟我们说,我们家韩老师啊,才不用挣大钱养家呢,他只要安安心心开开心心做他喜欢的事就行了。
  6.
  这样的一对爱人,也会走上分崩离析的道路吗?
  听完小葵的描述,我突然想起一个很久远的细节。
  是有次交班之际,大家都比较闲,于是凑一堆儿闲聊。说起个什么事,凡姐开玩笑地跟我们说:“我们家韩老师啊,曾说过一个理论。说都是文字工作者,也是分级别的。像咱们这种,做新闻时事报道,甭管多深度写得多好,那是泥瓦匠裱糊匠;哎,专栏作家,那就是砌墙工;畅销小说家,那是盖房的,茅草房;写到大仲马巴尔扎克那个级别,那算一流建筑师;唯有诗人,那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是艺术殿堂的缔造者。”
  凡姐工作十来年,好歹是同辈中佼佼者,有的是能傍身的作品,自然把这话当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只当做自家先生孤芳自赏且有点迂腐可爱的又一力证,但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就让整个办公室有一瞬间的沉默。
  ——几个意思?我们都是裱糊匠,就你韩放能耐、有水平是啊?就你是搞文学艺术的,我们都是文字搬砖工是啊?看不起谁呢?
  ——这么有能耐,也没见你拿个诺贝尔文学奖啊!你老婆人家好歹也是得到主流文化圈认可的,你倒好,清高起来连自己老婆都一并鄙视进去了。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小插曲。毕竟,我们跟韩放这么多年接触下来,知道他的确是个纯良的人,他清高,又恃才傲物,的确不太会说一些好听话。但话说回来,他对我们这些凡姐的同事,那也是实打实的关照,每次我们团建,凡姐总是东西带的最全的那一个,小葵爱吃的零食,赵非凡爱喝的酒,领导钱大有常备的胃药,我时常忘带的充电宝,凡姐都有准备——确切地说,都是“凡姐夫”韩放细心准备的。
  不过是两句有点酸的话,人家老婆都不介意,我们若是较真反而没意思。所以大家配合着笑了两声,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现在想来,或许细微的裂痕,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韩放并不是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失意,正相反,或许他介意,甚至嫉妒于凡姐受到主流文化圈的热捧和认可,介意凡姐是混得更好、名声更响那一个,所以才会说出“文字工作分级别”这种话。似乎是只是为了骗自己相信,自己没老婆更受欢迎,是因为自己才是那个“阳春白雪”,是真正搞文学艺术的,而你柳思凡,参加再多沙龙、论坛又怎样,获过多少奖又怎样,不过就是写些低级文字,迎合大众审美而已。
  但凡姐没有get到这话中的失落与嫉妒,她会照参,奖照拿,风风光光地当她的职业女性,并未留意到身后那道失意的目光。
  我问小葵,“那男的谁啊?”
  小葵摇头,“不知道。后来有次我听凡姐跟慧文姐聊天时提过一句,好像是一个什么演讲活动中认识的。”
  “这也太嫩了吧,还带个滑板出来,凡姐就算要跟韩放离婚……她难道喜欢这样的?”
  “离婚?我觉得她就是拿这个男的跟韩放撒气呢——就,你出轨我也出轨,谁还搞不了个小年轻那种心理。”小葵的表情突然变得一言难尽,“你知道那男的多大?上次我听见她跟慧文姐说了,比她小九岁!九岁耶!刚毕业不久的小孩,你说凡姐能看上他啥啊?”
  作者有话说:
  中老年饭局带小姑娘拜码头,以及裱糊匠vs艺术殿堂缔造者,这都是某些“文学家”亲口说过的哦,听得我真的是心里mmp
  文学圈子并不美好,当然也没有很差啦,只能说,不要把对文艺的滤镜投射到人身上,任何一个圈子好人和人渣的比例都是正态分布的。所不同的是有的人渣,他知道自己渣,有的人渣,则渣得很天真,他们是真的觉得自己的灵魂是不能被世俗规则所禁锢的,错的是世俗的规则而不是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