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就不笑了。
  地狱笑话事件在金成璧的处理之下没有翻起什么大波浪来——分公司没人能找到老板,于是他果断给老板的姐姐,也就是白董打电话,跟她说必须马上删掉那条动态。白董也是妥妥的女中豪杰,联系不上自己弟弟,干脆指挥了公司的程序员黑进账号,直接删除了那条动态。
  经此一役,金成璧对白少雁——也就是他所说的“白董”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这个刚成立的分公司的老板,自打他入职就没出现过,但他还是不遗余力地把公司的组织架构和弯弯绕的八卦搞了个清楚:
  既然是家族式企业,少不得股东都有些远远近近的亲戚关系。上一任董事长是白少雁的爸爸。但他去世得很早,去世的时候白少雁姐弟都还未成年,所以前任白董事长的股份就由太太代持。
  然而这位贵妇人并不懂公司经营,十多年来,非常依赖自己的兄弟,也就是白少雁的舅舅。
  但董事会中,白少雁舅舅是一股势力,还有一股势力来自于她的叔叔。父亲去世后,董事长的职位暂由叔叔代理,双方勾心斗角,暗地里都防着对方,叔叔说舅舅是外戚,舅舅说叔叔是要抢侄子侄女的公司。一来二去,本该是继承人的白少雁姐弟,反而逐渐被边缘化。
  金成璧说,“师兄我是真挺佩服白少雁的。几年前,公司里重要职位,都是她舅舅或者叔叔的人把持着,换别人可能早就心灰意冷,大小姐嫁人当个富太太,也算是安稳富贵一生了。但白少雁偏不,这人愣是在两边势力夹缝中,培植起一股自己的力量。核心职位插不进人,她就从边缘的部门开始安插——比如我这个所谓“品牌部”的。你别说,这包抄围剿计策实施得不错,现在公司居然有半数人都是她的人。这么有魄力有行动力,还愿意信任下属的领导不多见了,人家拿我当个人才看,我就愿意跟随她夺回公司,做大做强。”
  打工人还打出老板的气势来了,瞧瞧这社畜的觉悟。这很难评。
  而他来找我,则是要行使他作为白少雁麾下大将、公司品牌部总监、专业的公关人的工作职责,给他的直属老板上课——面对公众,如何正确、得体地发言。
  而我,则是他的教学助手,一个用于模拟训练的工具人。
  4.
  金成璧的设想很美好,但具体操作时自己底气也不算足。在跟他老板见面的路上,他一个劲儿地重复:
  “今天的练习内容你记住了吗师兄?流程你都还熟吧?”
  “你到底要问我多少次?”我被他搞得不胜其烦。“模拟公司产品发布会,我提问,他回答,你给他指出哪里说的不对;模拟他接受常规访谈,我提问,他回答,你来指出他哪里说得不对——我记着呢。”
  就这点事,让他说的跟总统选举似的。
  他这个直属老板不着调。他都入职半个多月了,压根儿就没见过这老板,公司上上下下也对老板不熟,《领导人形象塑造计划》提交上去一个多礼拜,也没收到老板的回复。就在金成璧自己都快忘了这档事的时候,才堪堪收到老板秘书艾琳的电话,跟他说,老板回鸾了,对他的计划很感兴趣,让他来公司详细谈谈。
  “公司的人也说,我们这老总巨不靠谱,家族企业都让人蚕食成这样了,里里外外全靠他姐支撑着,他还一天到晚连人都找不到。”进了公司大门,金成璧还在我身侧小声说,“我还是得想办法调回总部跟他姐干吧,在这儿没前途。”
  话停脚步停,他一秒端正,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请进。”
  金成璧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办公室挺大的,走到一半我突然直挺挺撞上了他的后背,金成璧,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
  几步之外,他那个“不成器的老板”正松松垮垮地坐在老板椅中,好整以暇地看过来。是个跟我们差不多岁数的男人,长得颇有几分明星的神气,今天倒是穿着不浮夸,只是那眼神未免……我不好形容,但我感觉,有几分放肆的掂量意味。
  我从未见过金成璧如此失态。第一次见老板,他像是被钉在了办公室中央,过了几秒突兀地说:我先去洗把脸。
  言罢都不等老板说话,抽身就往外走。
  我不明所以,浮皮潦草地冲桌后的小白总点了点头,跟出去看金成璧。洗手间里,他把水龙头拧至最大,不住地往脸上泼水。我进去的时候,水花溅在手背上,冰凉。
  “你咋回事?”我伸手关了水龙头,递给他一片纸巾。
  金成璧仍伏在洗手池上,水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滴。他说,“师兄,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在国外读研时交往过的那个男朋友吗?”
  这事儿他是毕业回国才跟我说的,也就那么轻飘飘几句带过去了。出国读书前,他们同一批出国的、去同一个国家的留学生拉了个群,大家在群里交流闲扯。他和他男友就属于群里聊得好,然后出国奔现的情况。两人不在同一个学校,甚至不在同一个城市,但好的蜜里调油的时候,通宵泡图书馆也要挤出时间去看对方。
  金成璧说他知道男朋友家庭条件好,吃穿用度都是名牌,但也就仅限于“也还好”——用他的原话说,“出国自费留学的谁家庭条件特差啊?!”就这么甜甜蜜蜜地鬼混了两年多,临近毕业了,金成璧问男友以后什么打算,男友则告诉他,自己要回家继承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