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春和,是大学新生报到的时候。新生报到两天,我拖到第二天傍晚才去。因为来上学前,父亲给我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但钥匙一直在中介那里没拿。等钥匙耽搁了些时间,等我赶到学校,宿舍里另外三个人已经都到齐了。
  推开宿舍门,六道目光齐刷刷地盯过来,于是我有点窘,一时竟拿不准是该先放下手里的东西,还是该先打招呼自我介绍。
  离我最近的是个瘦高的男生,皮肤很白,眉眼淡淡的,笑容很温和。他自然而然地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说,“呀,来了!我们刚还说,不知道最后一个室友什么时候来呢。”
  停顿一下又道,“我叫陈春和。对了,自主选床,我们仨昨天就来了,所以先选了,就剩靠门靠灯这张。你看行不行?不行我跟你换。”
  我忙说行行行,我哪张都行。
  开学第一天总是要自我介绍的,宿舍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姓杜,一个姓齐。轮到我自我介绍时,我说,“我叫苏景明……”
  姓杜的男生——他让我们管他叫“老杜”,乐了,“一个春和一个景明,你俩该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春和一下笑起来,姓齐的那个男生看上去有点冷,他没笑,于是我有点忐忑,思忖再三才继续道:“有个事情,我觉得得提前跟你们说一下。”我忍不住偷眼瞄他,“我……性别男,取向男……”
  宿舍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了。三人动作齐齐停下来,于是我赶紧说,“就是,如果你们觉得不舒服或者不方便的话,我也理解,没关系的,我可以搬走。”
  我发誓我没有任何敌意预设,或者扮清高、装委屈的意思。我爸爸之所以在学校旁边买房,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的发生。他说如果同学们不接受,或者排挤你,你就跟辅导员申请搬出来住。所以我觉得,有些事情与其藏着掖着,不如从一开始就摊开讲比较好。
  我这话一出口,春和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不介意。老杜也赶紧说自己也不介意。他穿个篮球背心,裤子脱了一半,又手忙脚乱地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又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是不是以后我们……不太好在你面前换衣服啊?”
  我说不至于不至于。
  姓齐的男生一直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他不说话,我也不说,我也没坐下来,最后还是春和挑头替我问明白:“大齐?”
  他才耸了耸肩,“我无所谓。少见多怪。”
  然后就转过身去,继续整理自己的书架去了。
  ……行吧,虽然不热情,但也没有特别不友好,来之前我就明白,不是每一个室友都能成为朋友的,能有这样的开局我已经很满意了,于是也放下了手中最后一点东西,开始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里。老杜端着盆,扭着健硕的身躯从两排椅子中挤过来,给了我一脖拐,“哎,景明你要热水吗?我帮你打回来——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小呀?你满十八了吗?”
  小?我不服气。我当然满十八岁了。但很快,我就明白老杜所谓的“小”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我很感激他们三个都表态不介意,因为我真的很向往住集体宿舍。或许因为家庭条件好一点,又或许因为我从小被照顾保护得太好,在上大学以前,我上下学都是车接车送,独自住大卧室,只有在初高中军训时短暂地住过宿舍。每每听住校的同学提起什么宿舍夜谈啦,集体翻墙买宵夜啦,我都很羡慕。
  所以得知大学宿舍是四人间,还没开学,还没确定我未来的室友会不会接受我,我就已经把全套床位和书桌设备都准备好了。并坚定地拒绝了我爸要派司机把我送进学校的提议。
  但我忽视了一点,就是我的自理能力,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至少开学第一天是这样的,我们宿舍在暑假进行了翻修,桌子床板上都有很多涂料点子,很不好清理,那天是老杜帮我清理了桌子和书架,春和帮我挂了蚊帐、收拾好了床铺、
  这还不算什么,第二天我就被结结实实教了一回做人。九月的南京热得不像话。每天军训结束后,军训服都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馊味。结束的哨声一响,我累得直接瘫坐在地上,疑惑不解地看着其他同学瞬间四散开去,还暗自纳罕他们怎么这么有精神。休息了十多分钟,我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往宿舍方向走去,半道上还拐去冷饮店买了四份冰沙。
  回去我就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洗衣房地上排队的盆排出三里地,盆盆衣服堆成山,按照半小时一桶的速度计算,这排队得排到后半夜去。
  有洗完的同学端着盆从我身边擦过,一眼瞟过来,“两件就随便手搓搓好啦,这种衣服军训结束后就不要了,不用太认真。”
  我想想也是,于是端着盆子转战水房。接了大半盆水,往盆里按了两泵洗衣液,然后把军训服泡了进去。泡了水的军训服又硬又沉,我硬着头皮搓了半天也不见起泡沫,于是又加了三泵洗衣液。
  “你这样洗不行的。”春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水房,他一拧水龙头,水柱直冲而下,盆子里瞬间全是泡泡。看我傻站在一边看,他索性把盆子拉到自己面前,倒掉一半水又重新接,一边搓一边示范给我看:“洗衣液不用加那么多,反而不好洗。领口腋下多搓搓,洗完用清水涮两次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