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怀恋的眼眸顿滞。
  记忆中的热闹归拢,她重新回到寂寥昏暗的老房子里。
  老人发出一声长叹,抬起没拿拐杖的左手,树皮般褶皱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抚摸那张结婚照。
  她哑哑嗯了一声。
  “他比我大四岁,去年走了。”
  琥珀色的眸子微怔,宋疏的脑袋卡住,本能地说了声:“抱歉。”
  阿婆摇了摇头,拄着拐棍坐回了沙发上,背对着那面照片墙。她眼睛望着半空,微笑道:“不必道歉,人一辈子必然会拥有两个属于自己的时间,出生和死亡,这没什么可避讳的。”
  宋疏怔然看着她微笑的侧脸,心里莫名空了一拍。
  他忍不住挪开视线,看见桌上剩下的桂花糕,转移话题:“阿婆,桂花糕我可以带两块走吗?”
  “就是专门为你们做的,都带回去吧。”
  该吃的吃了,不该打包的也打包,两人告别阿婆离开。出门后,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的少年站在门侧,默默看向宋疏。
  他微微弯腰:“您好,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此,宋疏望向等他一起走的小小,颔首道:“我有点事,你先回家吧。”
  “鸡腿呢?”小小问。
  “等会儿再去拿。”
  埋在黑雾里的女孩了然地点了点头,慢吞吞转身,走向对面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
  鬼怪门神这些,普通人是看不见的。主干道总会经过有些人,为免被别人看见自己在这里自言自语不方便,宋疏跟着少年走进两家之间的小巷。
  “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几乎没有与人类交流过的鹿角少年脸颊微红,低头对起手指,“小不点儿,你可以经常来家里玩吗?”
  听到小门神学着阿婆对他的称呼,宋疏失笑。
  似乎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少年连忙抬起头,挥着手努力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她看不见我,以为房子空空荡荡只有自己一个人,每天都很寂寞。但是昨晚知道你今天会来,她特别开心,还唱了歌。”
  “我就是想让你陪陪她。”
  似乎是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对面冒着黑气的老宅:“作为报答,以后我给你家做门神,肯定会帮你把祟气打扫干净!”
  没想到一不留神他竟然说出这种话,宋疏眼眸圆睁,立刻捂住他的嘴:“嘘!”
  这话可不兴说!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视野中,一抹雪白的衣角从后方飘过。宋疏回眸,昂首望见门神坐在自家墙顶,面无表情地垂眸望过来,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对上青年的视线,央酒学着他指尖抵唇,轻轻吐息:“嘘——”
  宋疏松开手,干笑了一声。
  央酒微微扬眉,洁白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搭落在风中,与青灰的墙面形成鲜明对比。他一抬手,没来得及开口的青年凭空消失在原地。
  漆黑的眼眸扫向对面。
  鹿角少年肩头颤抖,害怕地缩回阿婆家。
  此时宋疏周围一片漆黑,不能确认自己身处何地。这种未知让他不敢妄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门神?”
  他试探着呼唤一声后,视野骤然亮起。周围是上午刚打扫好的厨房,剩下的食材还原模原样地摆在桌面。
  刚刚吓跑企图抢自己饭碗的小妖,央酒悄然出现在炸鸡监工专用板凳上,单手撑着脸颊,撩起单薄的眼皮打量青年。
  “你敢嫌弃我懒?”
  宋疏瞥向仍然缭绕着祟气的房子,转开视线,对此保持沉默。
  白发男人危险地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纠结在一起。就在他准备大放厥词、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时,一个柔软的东西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
  嗅着鼻尖的香气,央酒乌瞳忽闪两下,看向眼前的始作俑者。
  宋疏建议:“试试?”
  央酒犹豫片刻,启唇咬了一口,浓郁的桂花与米的香甜充斥口腔,与炸鸡是两种不同的香。
  “我特意给你带的,吃吧。”
  看见他微微亮起的眼睛,宋疏牵起他的手,把桂花糕放到掌心,按捺着脾气语重心长道:“打扫不干净祟气而已,我又不会怪你,更没说要换门神。作为两千岁的妖,能不能……做一做情绪管理,让人家把话聊完。”
  其实他本来是想说能不能长点脑子的,但是看着老槐树妖的脸色逐渐向好,还是改了个相对委婉一点的词。
  主要是比较现代化,他很可能听不懂。
  央酒的确没听懂,只是臭着脸把所有的桂花糕全部收缴,撑着脸一边吃,一边继续监工,顺便继续没完成的威胁。
  “如果今天没有炸鸡——”
  拿着桂花糕的手,朝脖子划拉了一下。
  宋疏瞧他嘴角沾的碎渣,眼神里多少有些嫌弃:“行了,吃你的吧。”
  清点了一下桌面的东西,宋疏终于想起来最关键的鸡腿还放在王玲家的冰箱里。他转身迈出一步,顿了下,回头交代还在认真吃东西的门神。
  “我去拿鸡腿。”
  央酒抽空挥手示意他去,同时轻飘飘地警告:“不许去见其他妖怪。”
  准备拿鸡腿、路上顺便去找少年的宋疏被看透心思,啧了一声。
  不知道祖奶奶的鬼脉是否包括隔壁的门神,少年是唯一见到小小没跟在后面擦祟气的门神,本来准备问一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