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皱皱眉,话锋一转:“你就是那位国子监新来的先生?”
  裴渊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回太子殿下,臣是。”
  “本宫记得,命你在公主禁足期间前往昭阳宫教习她功课。”
  “是。”
  裴渊微微低着头,轻声应着,高大的身子将江禾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就是这么教的?”江晏声音不高,却明显能够听出怒意,“公主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
  “臣知错。”
  “皇兄……”江禾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甜甜道,“别生气啦。”
  江晏冷哼一声:“白日里你还说讨厌他,现在就躲到人家后面去了?”
  未及她回应,江晏一挥手,几个侍卫立即将已准备好的刑凳搬了过来,放到了裴渊面前。
  “打。”
  江禾见状有些慌了,忙抓住他质问道:“明明是我要跑出来,你打他做什么?”
  “作为你的先生却毫无表率作用,不该罚么?”江晏微眯起眼睛,“况且,没有夺了他的官,他该庆幸。”
  板子落在裴渊文弱的身子上,很快便染了一大片红,他沉默地领受着,被打烂的破衣衫随着晚间的风猎猎而动。
  “皇兄,他很疼了,你不要再打了……”
  她哭起来,泪珠莹亮得好似月亮的碎片,颤抖地去够她兄长的袖子。
  她不明白,与这人明明只相处了一天,却没来由地想去信任他,会紧张他,就连躲在他身后的动作,都那般的自然。
  “停手!”见自己的妹妹就要扑上去替那人挡,江晏又急又气,喝退了侍卫。
  江禾的胳膊被江晏猛地一下拽得生疼,她却顾不上喊,只慌忙去看裴渊。
  裴渊面色苍白如纸,如松一般的眉重重地拧在一起,薄唇失了血色,紧紧抿着,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汗津津的。
  “皇兄,我先带他回去。”
  江晏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满与气愤,轻轻叹了口气。
  他原本只是看妹妹在裴渊后面躲着与自己对立的模样有些不快,这才顺便找理由给了这人一个下马威,如今看来,似乎是有些适得其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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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是凶你,你那般紧张我做什么。”裴渊轻笑一声,顺从地被她扶到了榻上去。
  “说白了也都是因为我,我惯是讲义气的,以后你的课我都会听。”江禾唤了宫女去请太医,坐在塌边,一本正经地向他保证。
  “我接管了你们全部的课,小殿下可要想好了?”
  “嗯,其实我觉得你讲得还蛮有意思的,比司业那个老头好。”她掰着手指头,“还有啊,你虽然有时候蛮气人的,但我却总是气不起来。而且,你也很好看,我挺喜欢你的。”
  “喜欢……”他轻轻重复着,复又调笑道,“小殿下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昭阳宫的烛火很足,将她尚带些稚嫩的脸庞映得如同小太阳般夺目。
  “知道啊,我喜欢苏欢,喜欢皇兄,喜欢父皇母后,现在,还多了个你。”
  她笑得明媚,令裴渊看着便有些痴了,他没有回应她孩童般的天真话语,只默默闭了眼睛。
  所幸,她很快便换了话题:“其实今晚,我只是想知道那个一直被瞒着的秘密,暂时还未打算至她于死地的。”
  裴渊依旧沉默着,她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父皇和皇兄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而且很明显,他们听到了所有的内容。”
  “所以,一定有人去请了他们。”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裴渊睫羽微动,避开了她的视线。
  “殿下,殿下,太医来了!”江禾的贴身侍女小叶领了太医冲进来,打断了这微妙的氛围。
  “辛苦楼太医了。”江禾起身便向门外走去,调皮道,“父皇曾说,男女授受不亲,所以怕你害羞,本宫就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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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大早,宫禁刚刚解除,苏欢便溜进来找她。
  “不会吧,他就凶了你一下,你把他打成这样?”苏欢狼吞虎咽地抢着她的早膳,“论睚眦必报,还是得咱们小殿下。”
  “谁睚眦必报了,明明是我皇兄干的。”提起此事,江禾还颇有些气愤,“莫名其妙。”
  苏欢闻言猛地抬头:“江晏哥哥?那一定是裴先生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不然江晏哥哥那么好……”
  “打住。”江禾直直地凝视着她,“你不对劲。”
  苏欢神秘地一笑,凑到她耳边:“不和你闹了,说正事,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
  “你的午膳要用八宝葫芦鸭?”
  “不是!”苏欢作势要拿茶杯丢她,她会了意,示意宫女们退下。
  见门已被关上,苏欢重新回到位子上,开口带了几分严肃:“我今早偷听到爹爹和娘亲说话,说是邻国的太子,想要见你一面。”
  江禾拍案而起:“什么?”
  “今日的早朝,他们应当就要商议此事。不过,那太子将至婚龄,打算见见你也不难理解。”
  “我知道。”江禾的情绪有些低落,“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苏欢伸手抱住了她,微风不解意,吹乱了昨夜未来得及收的书卷,连带着砚台也溢了三分墨香。
  “金岭国的太子齐明,传闻中素来是个顽劣的主,他有个弟弟倒有些成气候。”
  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自帘后传来,裴渊缓缓走出,步伐尚有些不稳。
  苏欢被吓了一跳:“不是……裴先生也在啊?我以为没人了呢!”
  “所以,他急需我嫁过去,稳固他的地位。”
  裴渊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夸道:“很聪明。”
  “什么公主,分明就是个工具……”江禾嗤笑道,不忘上前搀扶住他,“先生怎么这就起了?”
  “用了那么些好药,自然是恢复得快些。”裴渊轻叹一声,“只不过,这几日应当没办法给你们上课了,就当是休沐几日吧。”
  一听到不再需要上课,苏欢用力抑制住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关切道:“先生受如此严重的伤,当多休息几日才是。”
  “欢欢,麻烦你留在这里照顾下裴先生了。”江禾长呼一口气,“我去重明殿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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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明殿是当朝皇帝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地方,轻推开门,殿内金帘高悬,雕花古梁刻着古时的文字,开得正好的花枝被精心放置在莹白瓷器中。
  书案上银杯玉盏甚是名贵,贴心的宫侍一早便燃了香、研了墨,恭立在左右等着那位九五至尊的大驾。
  江禾忐忑地在殿里站着,不多时,她的父皇和皇兄便齐齐迈了进来。
  “禾儿?”皇帝微微有些惊讶,面上却和善,“怎得一大早便过来了,可用过早膳?”
  “见过父皇、皇兄。”江禾难得规矩地行了个礼,“用过了。”
  江晏看出了她的别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这是?”
  “禾儿猜着父皇有事要说,便提前过来候着了。”
  皇帝同 江晏对视一眼,叹口气道:“你都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朝与金岭国百年交好,这桩亲事也是当年朕与他们国主共同定下的,如今你们两个孩子见上一见,倒也是好的。”
  “我不去。”
  第4章 抱抱
  “禾儿莫要胡闹。”皇帝沉了沉声,“此番不过是让你二人见上一面,于情于理你都该去的。何况禾儿过几年也该婚配了,若是你二人生了情愫,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江禾紧抿着唇,不发一言,殿内一时有些出奇的安静,唯余窗外正值绿意的枝头上那一双鸟儿的啁啾鸣声。
  “金岭国距离我朝并不远,禾儿今后若想回来,也不过几日便到了。”
  “父皇再宠爱我,在此事上也不会让步,对吗?”江禾没有理会这番话,径直问出了自己的疑虑。
  皇帝拿起杯盏,未饮一口又轻轻放下,和声道:“毕竟是十多年前便定下的事情了,如今若毁约,对方未必善罢甘休。”
  一滴泪溢在江禾的睫羽上,复又顺着她月光般白皙的脸颊滑落到银纹素雪衣襟上。
  两靥生愁,神色戚戚,如墨的眼瞳里似是藏了万千道不明的失落。
  她喃喃开口:“所以,父皇看似最宠我,实际上最爱的还是皇兄。”
  “你这孩子,从小便是要天上织女的衣裳朕都要给你找来,如今却说这样的话,当真是伤父皇的心。”
  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她摇了摇头。
  她却自怜般的笑起来:“小恩小惠不断,大是大非却由不得我做主的爱么?”
  “江禾!”江晏扬声打断了她大不敬的话,“不该同父皇这般说话。”
  “我可以去。”她抬起头,失了惯有的天真与娇态,脸上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我要裴渊和我一起去。”
  “你叫他做什么?”江晏微愠道,“你没有发现,你和他走得太近了吗?”
  “那又如何?”江禾一反常态,毫无惧色地看着他们,“我是有婚约的人,影响我的名声了是吗?”
  “放肆!”高居主位的皇帝终是听不下去,喝断了她,“你说的那个裴渊是谁?”
  “国子监新来的先生。”
  江晏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道:“回父皇,是前几日刚刚上任的国子监官员,在今年的科考中成绩还不错,便调去小木屋了。”
  “是谁家的孩子?”
  “无父无母,只道是从边陲小村赴京赶考的,吏部也未曾查出什么。”
  “罢了,”皇帝扬扬手,“既没什么背景,由着她吧。”
  她眼中仍有着层层水雾,眼神却异常坚定,行礼道:“多谢父皇,儿臣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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