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一阵风吹来,粉色的巨大树冠发出细碎的声响,接着,那满树的粉色带着雨露飞扬而下,犹如一阵粉色旋风,温柔地朝树下那一身白衣的男子洒去。
  顷刻间,陆离的头顶和肩上落满了海棠花瓣。
  这满是青绿的青水镇,因为有了这株海棠树,竟显得生动热烈起来。
  陆离拂去衣襟上的花瓣,对着那扇老旧的木门轻轻地敲了三下:“笃笃笃。”
  门内随即传来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充满了戒备,“谁呀?”
  “在下陆离,老夫人昨夜曾召唤过在下,在下应约前来了。”
  门内长久的一阵寂静。
  陆离便又温文道,“老夫人,你还在么?”
  他话音刚落,那头就激烈地咆哮起来,“滚!你这个骗人的妖精!老婆子我虽然老了,可脑子还没糊涂,想装神弄鬼地糊弄我,下辈子吧!我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更没请过谁!你这妖孽趁早滚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咳咳咳……”兴许是说得太激烈了,那老人剧烈咳嗽起来。
  陆离无奈地笑笑,他行走人世多年,哪个召唤他来的世人不是见到他来后欣喜若狂?更有甚者痛哭流涕,遇见了那么多人,他唯独没见过召唤自己而来,却又要赶自己走的。
  陆离没有生气,抛却嗔怒是修行的基本,他朗声道,“老夫人,在下知道你心中有何种苦痛:你唯一的孙女儿如今疾病缠身,已是病入膏肓。你四处求医,却无一人可以救治好她,她现在就睡在这宅子二楼,那方糊着米色窗纸的房中吧?”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向那扇窗户,“那个地方,想是一抬眼,便可看见这株海棠树的,只可惜……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恕在下无礼,照你孙女如今的情况看来,她活不过这个春天,而在下,却有法子救治她,她……”话未说完,面前的门被猛然推开,一个佝偻着背脊的老人两眼灼灼,望向这异乡来客,“你、你说什么……你可以救小蒲?!”
  门外,是一片静默无声的春雨,一个人影逆光立于花和雨中,一泻纯白的长衫干净得犹如月光,两只比平常衣裳要长许多的袖子垂坠下来,遮住了双手。他显然是异乡人,背着一个半旧的褡裢袋,但从他脸上看不到半分倦色。
  这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长发用布条草草束着,却是一丝不乱。他的皮肤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眉目深邃,一双眸子更是犹如深不见底的秋潭,却含着柔软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风,竟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之感。
  看着这目光殷切的老人,陆离含笑点头,“小蒲的阳寿未尽,在下自然是有法子救助她了。”
  老妇人突然用双手捂住脸,哭得凄惨,“能治好便好……能治好,即便要我下地狱也行啊……”
  听出老妇人心中的担心,陆离耐心解释道,“老夫人不用担心,在下不是妖魔,不会加害于小蒲,更不会加害于你。在下前来,只为修行。若还不信,老夫人你看这里。”说着陆离抬起手掌,只见他掌心一道柔和的光晕闪过,一朵纯白的千瓣莲花缓缓在其中绽放开来,犹自带着安定人心的佛光,熠熠生辉。
  “妖魔变幻不出这白莲。老夫人,你现在可是信任在下?”
  第二章 恶疾
  一切故事的起因,便是小蒲的恶疾。
  老妇人取过滚沸了的药罐,倒入一个干净的小碗中,疲惫道,“老婆子我姓岳,排行第七,年轻时别人叫我七娘,如今老了,小郎君可叫我七婆。那小蒲是老婆子唯一的孙女,她爹娘早在她三岁时就死了……她是个可怜的孩子。”顿了顿,老人又道,“小蒲很听话乖巧,她从来不会缠着我要她的爹娘,也不会责怪我穷没有让她能吃好穿好,反而时常来安慰我,说‘阿婆不要想爹爹了,小蒲会代替爹爹照顾你。’我们这青水镇的人也都喜欢她,因为她,还时常送些果点粮食来接济我们……”说到这里,七婆看了陆离一眼,见陆离正安静地看着自己,突然意识了什么,连忙打住,“这位小郎君真是对不住啊,老婆子一说起从前的事情就打不住啦,让你笑话了……后来呀,小蒲就病了,她是一天一天病起来的……初时,她只是精神不好,不爱笑了,也不爱说话了,后来慢慢地她就不能起床了,连说话都费力了。我便到处给她找大夫,青水镇的大夫治不好,我便去其他镇子里找,大家也寻思着救治小蒲的办法,可是不管花了多少钱,还是吃了多少药方偏方,她总不见好。最后我想啊,或许真是上天喜欢小蒲机灵,硬要收了她去做童子吧,便也就绝望了……可是后来有一天,我半夜去给小蒲盖被子,才发现,小蒲的病不是上天安排的,而是让那个妖孽给害的!”
  “妖孽?”陆离听闻皱起了眉头。
  ——那天夜里,害怕小蒲踢被子的七婆摸黑来到小蒲的寝屋前,才到门口,她便心生怪异:从那虚掩的门中,竟透出点点光来。
  她明明为小蒲吹灭了烛火,哪来的光?难道是小蒲自己半夜点上的?
  这样想着,七婆弯下腰来,朝那缝隙中看去,一看之下,险些吓得晕倒过去!
  ——屋内哪里有什么烛光,分明是阴惨惨的绿光!
  本是沉睡的小蒲竟一脸苍白地靠在榻上,眉眼带着笑意,满是欢欣的样子。而在她榻前,有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矮小东西,举着一盏灯,扭动着畸形的四肢,上蹿下跳地舞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