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屏中的银发皇帝仍在沉默。
  良久后,他慢慢翕动已经苍白的唇瓣,嗓音却再不如刚刚冷戾笃定,像重伤患者一般低沉沙哑:
  “……绝无可能。”
  “吾万分庆幸,您的骑士们尚未被致聋。”
  蝎尾并没有被激怒,只是垂下头去,语气温和地同被俘狼骑道:
  “骑士阁下,这就是小殿下的声音。他长大了,您能听出来吗?”
  被俘狼骑在刚刚被带上来时,那张双目失明、严重损毁的面上,仍能看出茫然和警惕。
  但他现在显然全凭听觉,掌握了实时情况。
  于是便像一具真正的尸体,躺在地上全无反应,没有给蝎尾一丝一毫继续胁迫尼禄的机会。
  “多有得罪,骑士阁下。”
  蝎尾把手探进狼骑残缺的肢体,缓缓抓住断裂的白骨。
  狼骑紧紧地闭着嘴,并没有发出一丝痛吟,但剧痛带来的生理反应,再强大的意志也无法压制。
  很快,他那具受尽折磨的重伤躯体,开始不自觉地弹跳抽搐。
  “……住手。”
  听见尼禄从牙根处挤出的声音,那名蝎尾从善如流,很快就将血淋淋的手拿出来。
  在重新面向光屏时,他的语气比此前更柔和一些,甚至近乎是在温声诱劝:
  “皇子殿下,吾知道您与狼骑主仆情深。您本不用承受这样的剜心之痛,您的狼骑也无需再饱受折磨,而运输舰内教育中心的师生,更不用经历骨肉分离的痛苦。
  “我们由始至终,只想履行圣殿骑士团的职责。
  “圣殿已不再是从前的圣地,它早已被恺撒的罪血堕化,被贪婪的帝国主教玷污,我们想从恶堕之地解救出圣子殿下,正如您的狼骑当年不惜以命相搏,也要将您从鲁铂特的手中救走。”
  “……”
  “殿下,请允许我们进入德尔斐,将众神之子带走。”
  “……”
  “殿下,吾等在卡戎死伤惨重,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请再勿以沉默答复。”
  蝎尾再次把手探入狼骑的残肢中。
  片刻死寂,那具早已伤痕累累的残躯,再次开始剧烈抽搐,在地板上撞击出可怕的砰砰闷响。
  “……我说过,住手。”
  尼禄的声线终于发起抖来。
  他连目光都再也无法触碰光屏,而是落在光屏侧后的什么地方,放在驾驶面板上的手指,也在不自觉焦灼轻点。
  尽管良好的皇室教养,能让他勉强保持坐姿挺拔,但已经全然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唇角,还是向蝎尾暴露了太多情绪信息。
  几名蝎尾在兜帽下对视一眼。
  他们从红蟒处得到情报,尼禄伪装成蝎尾潜入斗兽场,并带走阿撒迦时,似乎还救走了一名前代狼骑。
  这个细节便足以让他们猜出,从小相依为命的狼骑,一定会是尼禄的致命软肋。
  可惜可叹。
  连他们都知道,只要登上蔷薇王座,便不能再拥有任何弱点。
  可倘若不是皇室成员已被叛党屠净,又怎能轮得到这位幼时即便身陷囹圄、却依旧会为惨死平民落泪的小皇子继承王位?
  “殿下,请您宽恕,吾等的确没有太多时间了。或许从现在起,每一分钟便朝舱外丢掷十名人质,每五分钟丢掷一名狼骑,可以让您更快做出决断?”
  尼禄:“……你们当真以为,从德尔斐带走圣子后,你们能从帝国境内全身而退?”
  “倘若没有您的敕令,吾等绝对无法全身而退。因此,请先让吾等降落在德尔斐港口,待将圣子殿下迎接入舰后,吾等自会安排后续人质交还事项。”
  “……”
  更长久的沉默,但也在意料之中。
  光屏中的银发皇帝,显然还在竭力维持冷静,但他的每一个微表情,都已暴露出心神大乱的事实。
  因为蝎尾把被俘狼骑放置在镜头前,尼禄视线偶尔触及,就会像被灼伤一般,闪躲在光屏一侧,然后久久无法再转回来。
  他的指尖,也在驾驶台上发疯似的叩点,显然是正在竭力转动大脑,想在当前情境下寻求出路。
  “殿下,一分钟到了。”
  蝎尾自然不会给他留时间考虑对策。
  随着一名蝎尾走动下令,舱内第一排人质,脖颈上的阿西莫夫项圈开始发光。
  他们面上还留着两行泪痕,却只能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转身走向运输舰后方。
  尼禄猛地转回视线,眸色猩红如泣血。
  他微微张着嘴,但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眼睁睁看着那十名人质,消失在气密舱门处。
  不多时,运输舰的外层舱门打开。
  当人体毫无防护地暴露在外太空,血液还能提供最长15秒的氧气,因此包围运输舰的所有人,都能清晰目睹人质纵身跃出的动作。
  随着他们进入外太空残酷的极端环境,他们体内的血液开始因压强差而沸腾蒸发,不出十秒,跃出的人质就迅速萎缩,成为漂浮的冰冷石块。
  蝎尾集体跪地俯首,为太空中那些石块般的尸体祷告。
  祷告结束后,一名蝎尾再度回到光屏前。
  “殿下,第二分钟计时开始。您的子民和战士,命运由您来决定,但愿您磐石般的心,能因他们有所动摇。帝国并不会为您的悲悯而谴责您,请将众神之子交予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