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凝霜不答,他也不恼,只自顾自继续。
  “小娘子是这里的行菜?那岂不是整日走来跑去地送菜?未免太过苛责这身娇娇肉。我看看……”
  他迈步来拦虞凝霜,甚至要上手拽。整个人似从微醺直接发酵到了酩酊,神色中透出狂乱。
  “我看看,现在是不是香汗薄衫,衫薄汗——”
  虞凝霜抬手,直接将冰碗子糊到了他的脸上。
  一门之隔外,大堂里的食客们先是听到一声器皿碎于地的脆响,而后便是男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其中又间杂着“嘁哩喀喳”的掉落声、碰撞声、碎裂声……
  有好事儿的刚站起来望,就见那小阁子里窜出一个小娘子来,后面追着个白袍郎君,还有三个去拉白袍郎君的小子。
  白袍郎君脚步虚浮,形容狼狈,嘴里正不干不净骂着什么“小蹄子”“不知好歹”,气势咄咄。
  与之相比,那小娘子倒是身形沉稳,鬓发也未乱,只是细眉下的明眸火光灼灼。
  众人见虞凝霜腰间围着青花布巾子,便知她只是楼中杂役,身份比不得那白袍郎君。
  而京中人情高谊,弱者被欺,必不容于众,便有两位食客娘子来到虞凝霜身边,虚扶着她问发生何事。
  虞凝霜不卑不亢,“这一位醉了,小女替他醒醒酒。”
  众人心中早有的猜测,现下被虞凝霜这句话验证,便立时有人骂起齐郎君来。
  也有那好心的食客,横身救护,上前打着圆场。
  恰此时,大堂管事也呼喊着天老爷的赶了过来,连连和齐郎君赔罪。可对方不买账,抬脚便踹,且更难听地骂了起来。
  两位娘子忙拉着虞凝霜避了避。
  好好的雅致酒楼,此时却混乱喧杂似正办着蹴鞠的瓦舍。
  如此,终于招来了一队骑马巡街的马快,驻了马,自主廊虎虎生风大步走来。
  见他们腰间别着的铁尺和马鞭,众人忙让出一条路来,纷纷噤声。
  倒是那领头的马快先出声,愕然道:“齐家三郎?”
  被叫到名字的齐三郎不扑腾了,整了整衣襟堆起笑。
  “陈叔啊,可好几日没见您了。”
  两人竟是相识。
  扶着虞凝霜的一位娘子闻言啐了一声,“我说看着眼熟呢,那不是齐押司家的吗?惯会撩闲犯狠的。”
  原来是押司家的,虞凝霜想,怪不得敢狂一狂。
  押司明为官,实则仍是无品级的吏。但因掌管和百姓息息相关的案牍文书,便被那几分文化气塑了金身,将百姓的敬和畏一同收入囊中。
  身边的娘子见虞凝霜不说话,以为她是被齐三郎的身份唬住,便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莫怕,咱们占着理呢。”
  虞凝霜扯唇一笑,占着理又如何。
  且不说齐押司以后在府衙里要怎么给阿爹穿小鞋。单说由他经手的那些繁琐文书,赁屋典产,户籍徭役……但凡他稍稍使个小绊子,虞家就要摔个大跟头,直接像那冰碗子似的摔在地上,摔碎了。
  她垂着头,只静静盯着地上那颗荔枝。
  这荔枝骨碌碌随他们滚了出来,淡奶白色的果珠已皮开肉绽,已沾了一地灰尘,然而,竟仍比齐三郎看她时的眼珠子清澈。
  “统崽,这下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收集不到冷漠?”
  只能旁观的系统一直在干着急,却没想到虞凝霜忽然和它谈话。
  冷漠确实是虞凝霜最难收集到的情感。
  并不是因为所有人都会喜爱她,而是因为那些不真心喜爱她的人,对她就只剩纯粹的欲念和恶意。且因着她的出身,不用有半分收敛。
  如果可以,她也想他们不要注意到她。
  虞凝霜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期待回答。
  系统本已虚弱,又确实不知说什么,只能在她识海泛起一圈安抚的涟漪。
  那边齐三郎却滔滔不绝,正指着自己额上红痕指控虞凝霜斗杀伤人。
  他说得激昂,并没意识到陈马快一直在向他使眼色,而且言语中似有调停之意。
  明明平时为爹爹马首是瞻,现在居然不听自己的?
  齐三郎连那长辈称呼都懒得客套了,气急吠道:“陈马快,还不快将这贼妇拿住?!”
  “本官倒是不知,皇都的衙役谁都指使得?”
  这一道如同雪落冰盘的嗓音,激得齐三郎登时酒醒,方惊觉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两队人马。
  为首那人一身沉绿色公服,正敛着狭长的眸子睨着他。
  “严、严大人……”
  齐三郎打起了颤子。
  一旁陈马快见他这样,暗骂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今日严大人亲自带队巡街,就跟在他们打头阵的马快班后面。
  自己仁至义尽,多次提示齐三郎赶紧息事宁人。
  偏这夯货将事闹到被当场撞破,还说了那样牵扯于他的蠢话。
  想到这里,陈马快心里一寒,下意识想找补两句,“大人,是这样的——”
  然而,严铄宽大的袖子倏忽一振,已指向了虞凝霜。
  “你来说。”
  虞凝霜面上微怔,似是被这场面吓住,实际心里算盘已经打得飞起。
  齐三郎和陈马快蛇鼠一窝,这一位绿袍官员既然能让他们惧怕,事情便有转机。
  她眨眨眼,努力聚起丁点儿雾气酝成泪,成串儿滴落,心疼得身边两位娘子忙翻出帕子给她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