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府衙来人说的,虞全胜是被关在府衙署内的西南角,那个由司录司直辖的府司西狱。
  虞凝霜从未去过那处,沿途问了路,才知道不用经府衙大门,而是应从西南的角门直接过去。
  她一路绕着府衙高墙走过去,眼见着那些有着雅致飞檐的木质楼宇渐远,直到一座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全砖石垒砌的建筑近在眼前,如同一只巨兽勃然朝她扑来。
  虞凝霜抿抿唇,并不害怕,想的只是外面自六月艳阳,可谁知这石狱里是怎样阴冷光景。阿爹去岁左臂摔断过,伤口遇阴天下雨便疼,此时这旧疾又是否复发?
  她忙将因疲惫不自觉慢下来的脚步再次提起,急急到了那角门前。
  刚将来意说了一半,虞凝霜便得了道晴天霹雳——数个守门人异口同声,直言不可能放她进去探监。
  虞凝霜在现世看些小说和电视剧,以为只要打点一番,进牢里送个饭、见个面,是再自然不过的简单事。
  如今却被现实上了一课。
  原来为着防止走漏狱情和互相串供,未决犯是绝迹见不到外人的,就算家人送来衣食之物,也需由看门人转交狱卒,再由狱卒转交犯人。
  这西狱又在天子脚下,管理最严,她与阿爹断没有相见的可能。
  虞凝霜恍恍站定,静默了不到两秒,便又朝着横眉立目的看门人扬起笑脸。
  “既如此,还请差大哥将这食盒转交家父,再告知他家中一切都好。今日准备不周,明日自当为几位也备上好酒。”
  看门人哼着鼻子应了,照例开了食盒验查起来。
  “瓷器不能进。”
  看门人说着,熟练地从门房木桶里抄出几个木碗,不甚在意地翻翻倒倒,将菜肴都移入了那些糊着油垢的木碗。
  用心烹制的菜肴通通被搅动一番,肉汁也撒了,鱼块也散了,可这些虞凝霜目前毫不在意了。她只是担心层层辗转下去,也不知最后有几分能漏到阿爹手里。
  虞凝霜唯有祈祷这西狱之严,不止在约束犯人上,也当在约束差役上才好(1)。
  看门人检查完了食盒,似笑非笑评论。
  “有鱼有肉,还有点心糖果,挺丰盛啊。看来小娘子家日子过得不错。”
  “都是自家胡乱做的。点心是随手捏的糖酥饼,糖也只是滚了点儿糖霜的莲子糖。”
  听出他弦外之音,虞凝霜忙借着食盒遮挡,在荷包里足捞了一把铜钱,使劲儿塞到那看门人手里。
  “糖是莲子糖。”
  她重复了一遍,音色面色尽是哀哀,唯有那双眼睛尽量弯起,努力簇起半分笑意。
  虞凝霜指着食盒里那碟粒粒圆白,细声道:“父母怜子,一如子怜父母。都是人生父母养,万望差大哥怜小女苦楚,对家父照拂一二。”
  缓步高升的骄阳,将她发髻的影儿映在森冷的石墙上,因殷切动作而抖抖瑟瑟晃动,像是一只扑腾着振羽、嗷嗷等着父母归巢的雏鸟。
  好似一个不小心,就要掉出窝来,在地上摔死做模糊一团。
  看门人未做声,最后叹了口气,道了声“好”,便催着虞凝霜离开。
  虞凝霜一步三回头走了,不知不觉就离了府衙重地,置身于闹市之中。吆喝声、欢笑声、热热闹闹行人……她耳边眼前都是一片欢乐。
  可虞凝霜抬眼望去,知道这汴京城的锦绣明亮,实则比那西狱更可怖。
  西狱好歹看得到摸得着,她现在面临的,却是某种暗藏的、亘古不变的、巨大而不可名状之物。一层又一层,一级又一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叹归叹,虞凝霜不敢耽搁,又去找了陆十五娘和田六姐。
  实乃天幸,两位姐姐都愿意帮忙,只是无法保证什么,都先让虞凝霜回家歇息听信。
  可虞凝霜哪里能歇息?转头又去了蒲履铺,将幡儿一扯,开门迎客。
  接下来几日,她不仅要照顾家里病弱,还要日日去西狱送饭食衣物。
  那些看门人是轮值,虞凝霜此时方知她首日遇上那一拨已算好的,起码没有明着讨要钱财、轻佻言语。
  虞凝霜每日应付他们,还要看着蒲履铺子,实在精疲力尽。
  她唯有请来杨二嫂照看铺子,如此,她在各处奔波时才不是后脚打前脚的焦急,甚至能抽出时间又去田家杂煎卖起了饮子。
  无论阿爹这事是个什么结果,银子总是必要的,她自然要见缝插针地攒钱。
  田六姐见虞凝霜短短几日就瘦了数分,如月减寸寸清辉,让人见之揪心,便好一番安慰,又道:“我一直帮你问着呢。喏,我三叔公家的嫂嫂,娘家有人认识一个那西狱中的防守人,说不定能放你进去看看。你莫急,容人两天时间疏通疏通,一有信儿我就告诉你。”
  虞凝霜也知这求人办事,急也没用。人际关系本就盘根错节地乱。此时消息又不能速达,只能依着那慢悠悠车马脚程。
  她唯有再三致谢,兼着用尽力气卖饮子。
  又过一日,已是虞全胜下狱的第七天。
  可虞家对他的案情仍是一无所知,也未曾见上一面。
  前路苍苍茫茫,饶是虞凝霜一个成熟头脑,全幅冷静肝肠,此时也慌了阵脚。
  她甚至病急乱投医,想着干脆去求那位楚大娘子。她不贪别的,只为多少能知悉阿爹现在情况,可有生病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