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知,这般世情中,严铄能理解女子行商至此已属不易,倒第一次对他有了欣赏之意。
  可那严铄说着说着,方觉自己似将无关紧要之事说得多了,忙将话头回挑,仍是明晃晃朝虞凝霜刺来。
  “是以,小娘子开几间铺子均与我无关,自便即是。只是不可仗势与民争利,不可投机盘剥暴利。如此,我必不干涉。否则,我必不留情。”
  虞凝霜托着粉腮,白眼一飞。
  刚想夸赞严铄的话,就这么被他此番冷漠的警告扎在枪尖,挑于马下,再一杆子甩到了天外。
  “知道了。”她没好气地回,又说也应将两人约法三章写下,留个凭证。
  她是不觉得这凭证能有什么法律效力,更不会给谁看。只是觉得以严铄性格,白纸黑字成文之后,他便会遵守。
  严铄依言写了,一式两份。
  虞凝霜照例好生收折起来,心中大定,兴冲冲道:“大人这便回去准备三书六礼罢!总之也不是正经夫妻,我不要你贵聘礼,你莫嫌我穷嫁妆,快些走走过场即可,便是明日行礼也行得。至于我家中,且不必担忧,我自会打理。”
  事事说定,两人各自归家,都将婚事禀明母亲。
  虞凝霜这边,饶是她铺垫到位,又如实讲了“婚期三年”“无夫妻之实”“三百贯钱”种种,许宝花仍是觉得天塌地陷,直说着“你阿爹若是知晓,必情愿一头撞死在狱里”,几乎哭昏过去。
  至于严铄那边则完全相反。
  楚雁君听闻儿子有想求娶的小娘子,且对方已有应许之意,当即双眼迸彩,连声问“可是真的?”
  严铄寡言,又不想直接诓骗母亲,可那陈小豆极会找补。
  他得了严铄授意,把虞凝霜和严铄两次相遇的情景真假相掺、虚实相合编了编,倒成了个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精彩故事。
  而且这故事,无论是逻辑、人设还是时间线都非常合理,简直不像编的。
  虞凝霜的光辉事迹楚雁君之前也听过,可此时,被陈小豆从特定角度以春秋笔法一改,她自己再把严虞两家往事滤镜一加……
  楚雁君当即觉得这是天作之合,命定之缘。
  她精神大振,行将就木的躯壳也被仿佛渡了一口琼浆仙液,竟当即有余裕气力考量起婚事操办来。
  “巧姐,你且去账上先支三百贯,购置些精致香烛灯火、彩帐毡席来。
  “再往上好铺子里寻针线人来裁婚服。唉,也不知京中现在时兴什么花样儿?”
  “对了对了,既然那小娘子家中清俭,嫁妆便由我们备着也未尝不可……”
  后来,虞凝霜真做了严家新妇的时候,楚雁君曾与她讲起本日情景。
  讲她如何得了神力一般,翌日便能撑着下了榻;
  讲她如何欣喜地去祠堂焚香拜祷,敬告先祖;
  又讲虞凝霜多是一员福将落到此宅,当真带的严家节节高起,幼子渐渐开朗,连她的病体也日日好转。
  彼时,虞凝霜看着她满注笑意的慈目,虽真诚敬爱这位和蔼的婆母。可她心中也始终刻着——阿娘知晓婚事时哭着摔回病榻时,那双悬望着不公命运的泪目。
  一落一起,一哭一笑。
  虞凝霜那“嫁女娶女,一应不同”的说法,早在这源起之时就已应验得淋漓尽致,也预示着这场没有真心的婚事并不得长久。
  可,虞凝霜本就不要真心,也不求长久。
  这场婚事,在此时的她看来,只是公平的交易,只是暂时的必须。
  其实,虞凝霜本来不想横生枝节,让家人知道自己和严铄是假成亲。
  但是她料定他们必然各个愤慨悲伤,实怕他们郁结于心,气出个好歹来,便将事情挑挑拣拣说了。
  因虞含雪藏不住秘密,便没告诉她。于是只有她天真地在为“阿姐成亲”高兴,许宝花和虞川则忧心忡忡。
  就连两日之后,虞全胜从狱中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都未能撬动虞家笼着的愁云。
  他的存在,反倒是更提醒了众人,虞凝霜为了救父将自己的姻缘投到了火坑里。
  虞全胜又如何能答应?
  他拽着女儿道:“果然是齐押司那厮害我!大人们都查明了!虽然是严大人帮着查的,可他以此逼嫁也太不地道!阿爹既归家,咱们不如反悔,你何苦去嫁?”
  事实似乎是齐押司记恨虞家,偷改了账册,陷害虞全胜。
  于是齐押司喜提刺面、上枷、流放的惩罚三件套,已然在往沙门岛的路上了。
  可虞凝霜知道,若是有人想,阿爹随时便得步齐押司后尘。
  她暗自嘟囔着“不是齐押司害你”,心意不改,将和严铄成婚的利害铺陈开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连“那严巡检相貌堂堂,女儿心里也欢喜”这样的谎话都说出来了。
  最后虞凝霜终于说服父母,降服弟妹,又仗着自己在家本就说话算数,硬将这婚事推行了下去。
  几日之内,两家就互换了草帖子,又起了细帖子。梳着黄包髻的媒婆在两家之间飞跑,促成了小定和大定等礼,又正式下了彩礼,将婚期定在了六月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