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概是因历代主人志趣不俗,暗悟出山川真意,将这小小一方宅院经营打理得自有一番天然活泼。
  锦石缠道,苍藤掩檐,处处皆景,般般如画。
  能在六月晴空下缓步欣赏这些景致,虞凝霜觉得也是一桩美事。
  整个严府以正厅堂为重,厅堂又连携着家祠,以及一个会客专用的垂花餐厅,边上遍植香花嘉树。
  正屋住着楚雁君,两厢自是各属两位郎君。严铄为长,居东厢;严澄次之,在西厢。
  再往后,则加盖了一排罩房,做后厨、库房,以及家中仆从居所之用。
  虞凝霜一行人走过来时,便见方才在正房见过的粗使婆子们已然忙活于灶间井边,唯独不见蔡厨娘身影。
  李嬷嬷解释道:“蔡厨娘就算来,也是不做朝食的。今日还是为了见娘子,特意早起过来了一趟。她还有约,应已经走了。”
  虞凝霜这才知道,蔡厨娘作为专业人才,在这宴饮成风的时代行情极好。
  赏花宴、斗茶宴、喜雪宴、暖炉会……总之永远有五花八门的理由开宴,甚至更有“无事而宴”的风雅闲适。
  所以蔡厨娘除了在严家的“兼职”,还常受邀去帮人家整治席面、筹办果子茶酒等。
  光靠宾客们酒酣之际的赏钱,她已然在京中攒出小屋,还买了一个女使,陪她四处做工。
  细算起来,人家也是有屋有仆,和虞凝霜这个所谓的“官家娘子”大差不差,甚至活得还更潇洒。
  虞凝霜心里向往,只等着赚足了严铄的钱,也去购宅置地,一家人和乐生活在一起。
  既然说起女使,李嬷嬷便道:“娘子何时得空便与老奴说,好陪您去将女使寻来。早些寻来,也能尽快帮您张罗打点诸事。”
  虞凝霜点点头。
  两人说话期间,边上婆子从砂锅盛出一碗刚熬好的粥,很是殷切地递给虞凝霜。
  虞凝霜自醒来,便径直赶往正房,肚中正是饥饿,道了谢接过,引得那婆子受宠若惊。
  “这是蔡厨娘教的闽地的花生咸粥,大娘子可喜欢呢!娘子快尝尝。(1)”
  这一碗咸粥米粒雪白,葱花碧绿,咸香扑鼻。
  饱满的花生仁完完整整,因经过充分的熬煮,所以膨胀得粉嘟嘟的。
  买来时就已精制过的粳米再经一次舂碾,才有现在的滑洁如玉,浓稠的粥糊都掩不住它们发着光似的亮晶晶。隐约还可见其他多种配料藏在碗里,丰富得很。
  虞凝霜忙舀一勺,吹着气热乎乎地送入口中。
  花生的甜,五花肉的香,干贝的鲜,还有香菇这山间精怪的灵气,汇成一股味觉的华丽风暴,直接将人吹得头昏脑涨,只顾着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有什么能比早起的一碗热粥更熨帖的呢?
  “好吃!好鲜!”
  虞凝霜不住赞叹,“卜婆婆手艺真好。”
  卜婆婆听她记得自己姓名,脸上皱纹都开成了花儿,但还是保持着谦虚。
  “是蔡厨娘教得好。这还只是干花生米做的嘞!等下月新鲜花生挖出来了,哎呀那才是谁都比不上的一口鲜,正是吃这粥的好时候!老奴那时再给娘子做。”
  虞凝霜忍不住想象了一下。
  刚挖出来的新鲜花生茎蔓浓绿,根部结着累累的果实。她会捏一把在手里,抡圆了,往地上象征性地摔摔,抖掉浮土,然后就顾不得那壳上仍裹着湿润泥土,小心又急切地剥开的这小小的宝盒,将那一排白里透红的珠子露出来。
  新鲜花生白胖胖,穿一身淡粉的薄衣,如年画娃娃似的引人喜爱,口感更是独特的脆嫩。
  许多常被制成干货的食材,比如木耳,比如香菇,甚至比如昂贵的海参、花胶一类,虽到底是鲜货美味,但干货若是泡发得当,烹调得宜,也大可和鲜货一争高下。
  花生却不一样。
  那新鲜花生的口感,是一种一经失去,便绝无法击败时间回溯的口感,再泡开的干花生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新鲜花生稍嚼两下就能润出满口浓醇的汁浆,煮熟了之后则尤其软糯如酥,香甜可口。
  用这新鲜花生熬粥时,只怕再金贵的贝,再肥腴的肉都要少放,只因花生才是名副其实的主角。
  虞凝霜在现世时是北方人,但她去南方上了大学,巧了,去的正是福建。虽然她大学没上完就穿了过来……但是拜她满肚子馋虫所赐,那两年她时常在外吃吃喝喝,对闽地饮食可算颇有心得。
  只是身处这片地大物博的华夏大地,尤其面对这种土产类、时节类的特殊美食,她仍不敢说自己了解万分之一。
  而现在,从掌中的一碗粥里,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闽地孕育花生的沙质土壤和沧澜的海味。
  能这样品尝到不同风味,她自然高兴,便站着慢悠悠地吃。
  一边吃,虞凝霜一边不动声色查看这后厨。
  屋子不算大,她们三人进来之后,再加上忙碌的仆妇们,就显得拥挤,有些转不开手脚。
  但好在房梁挑得较高,整体显得非常明净敞亮。
  主要的操作空间是两个大灶台,以及贴墙砌的一个暗炉,另有几个小炭炉砂锅之类,摆在一旁以供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