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换做平常,虞凝霜是不会这样和严铄分享见闻的。
  但是今日的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不仅为宁国夫人答应救治楚雁君,更为田忍冬。
  于是在严铄看着她的泪目询问“发生何事?”时,虞凝霜罕见地对他有了倾诉的渴望,一股脑儿将故事讲了出来。
  说到底,这个故事一点儿也不轰轰烈烈, 只是市井小民的悲欢。
  虞凝霜所做, 也极其有限。
  但是它对田忍冬很重要, 对虞凝霜也很重要。
  年少时, 虞凝霜常能听到东墙头的邻居家,丈夫在虐打妻子。
  一声连着一声如同尖锥, 虞凝霜的心被那些惨叫凿出了一个血窟窿。
  可那时的她无能为力。
  如今, 虽然仍微小,但是她终于能堂堂正正、自由自在地尽力而为。
  所以, 虞凝霜迫切地需要讲出来。
  因为每说一句, 她就觉得心里轻了一分。
  不幸的是, 就像那位被虐待的婶子已经不在人世一样,虞凝霜的心到底还是无法恢复原样。
  但是那种无时不在的隐痛,还是稍稍得到了缓解。
  虞凝霜可算把田忍冬稳住, 暂住在冷饮铺里。
  虞家场地太小, 且有虞全胜在家, 实在不方便;而虞凝霜以新妇身份,让外人暂住婆母小叔皆患病的严府更是不妥。
  想来想去, 还是那铺子最合适。
  失了平时那份伶牙俐齿,虞凝霜几乎说得颠三倒四。可她片刻也不停,一句接一句。
  如此,她才发现,严铄虽然寡言,但其实是一个很合格的倾听者。
  他会在虞凝霜讲起与宁国夫人的斗智斗勇,最后哄得对方答应救治楚雁君时,沉默许久后酿出一句“多谢”;
  也会在听了田忍冬的遭遇后,皱着眉询问她的伤势和案情。
  而这样克制的反应和精简的回答,正是虞凝霜现在所需要的全部了。
  她说得尽兴,几乎忘记了自己正在和严铄用夕食,任一桌丰盛的菜肴苦等她那张小嘴停下来。
  幸亏最爱操心的卜婆婆不在身旁侍候,否则定然急得要亲自喂虞凝霜了。
  虞凝霜自己虽没动几筷子,倒是随手给严铄添了一碗汤。
  现下两人身边没有仆从,她并非在表演那夫妻情深。主要是她习惯了照顾人,且作为这道汤的主厨,自然而然要呈给食客分享。
  这是江湖道义。
  虞凝霜今日做的,是一道莲藕排骨汤。
  汴京这样的北地,莲藕入汤入菜不算特别常见,但是因人稠物穰,各种食材不仅皆在集市上可见,还大有选择的空间。
  虞凝霜这回就买到了粉藕。
  与用来做胭脂藕片的脆藕不同,粉藕口感糯而绵,正适合用来炖汤。
  她今日给田忍冬买排骨时,顺道就把严府这份儿带出来了,于是严府后厨的炊烟便伴着阵阵藕香飘远。
  严铄接过汤碗,似是想要道谢,又似想要说些什么别的。
  他犹疑两息,到底没再言语,只低头舀了一勺汤。
  莲藕排骨汤的汤色很淡,半清半白,从某个角度,还能看到它被那些粉嘟嘟的藕块染出极淡、极淡的嫣红。这汤看起来毫不油腻,只恰到好处地浮着丁点油星,很合严铄的眼缘。
  他轻轻吹了一下,将瓷白汤匙抵住唇——
  下一个瞬间,鲜美的汤汁漫过牙齿,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从舌尖,滑过喉咙,最后抵达胃里,暖意彻底在严铄周身弥散开来。
  莲藕的清甜灵气,排骨的浓郁香味,在这一小勺清亮的汤水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严铄不自觉地叹出一口惬意的吐息,才端详起其中的食材。
  粉红的藕块与褐红的排骨平分秋色,被汤汁浸染得同样诱人。向来不重口腹之欲、只是迅速而平稳将眼前食物送入口中的严铄,这一次却几乎举勺不定,对食物有了仔细挑拣品评的念头。
  他到底口味清淡,于是先舀起一块藕。
  藕切得大小刚好,大概两口吃下。一咬下去,便拉出数道绵长的藕丝,继而软软糯糯地翻滚到舌头上。
  这份独特的口感,不仅得益于原材料自身的优势,也是因为虞凝霜将藕块事先用盐腌过。如此,藕的结构便被改变,可以被煨得更粉糯,还更入味一些,咸香得很。
  严铄天生偏好时蔬鲜果,不知不觉已经吃起了第三块藕。
  虞凝霜本来自顾自讲着故事,蓦然一侧目,忽地就明白了“藕断丝连”这个词的暧昧含义。
  晶莹无比、几乎细不可见的藕丝像是断了线的春雨,轻巧落在严铄的唇上,马上被他更轻巧的舌尖一舔,又如雨入春泥,刹那隐去,只留下一片润泽。
  虞凝霜又明白了何谓“秀色可餐”。
  她不由得偷偷在心里叹——就事论事,她这位便宜夫君的样貌真是没得说。
  哪怕休沐在家,严铄的燕居衣装也是一丝不苟,立领长衫矜持地完全掩住脖颈。他明明在面无表情、姿态端庄地用餐,一举一动都无可挑剔……可那不时闪现的柔软绯色,极具反差感地为他添上几分色气。
  从前没注意,现在发现他的嘴唇长得尤其好。唇色较一般男子偏艳,有如激丹,唇形和唇线则都清晰精巧,看起来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