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友人玩笑道:“若不是你以后必然会登科折桂,仕途亨通不可限量,单去做个书画先生也能自成一派。”
  然而,他却再没有仕途可走了。
  而当这一条光明的道路被堵死,插画、琴艺、丹青……所有这些本是锦上添花的闪光点,也一并暗淡下去,甚至变得面目可憎、可笑又可悲起来。
  任凭满园春色荣了又枯,枯了又荣,严铄却再也没有了满怀喜悦去欣赏的心情。
  他折琴投笔,踟蹰不前,甚至会对仍然热心于绘画的弟弟冷言相向。
  严铄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也曾有一个画册,其中记录了那些他见过的蓊郁和纷华。
  那是父亲将严铄随手的画作收集起来,亲手为他装订而成的。
  封皮的蓝紫大绫细密如纸,内里的宣纸又雪白如蚕丝,互相映衬。
  御前馆阁学士的装裱手艺,天下少有能出其右者。
  以致严铄在多年之后将其再度打开,装件依旧十分平挺,整齐又舒展。
  画册的装订用了蝴蝶装法,翻开时纸页如同两翼翻飞。
  正如那一日,严铄见到的那些围绕在虞凝霜身边飞舞的、如同蝴蝶一样的银杏树叶。
  画册的纸页光洁如新,在最后还有一张空白的衬纸。
  严铄的脑海中全是虞凝霜站在银杏树下的样子,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那最后一页纸上画了一棵树冠繁茂的银杏树,几片悠悠的银杏叶以及一个人的侧颜。
  他记得,曾有一片银杏点缀在她的发间。
  回忆如同飘渺的梦境,这一次,严铄仿佛终于伸手触及到了那片银杏。
  他将叶子摘下,换做精美的金簪戴上去。
  在虞凝霜扬起的笑脸中,一件簪稿已经于纸上成型,浑然天成,微毫毕现,好像是严铄从梦境中偷来的。
  现在,照着簪稿打出的簪子到了虞凝霜手里。
  只是,严铄却没有亲手为她戴上的勇气。
  虞凝霜也不准备戴。
  这样贵重的首饰可不适合她这样成天奔波的人,况且她完完全全误会了严铄的意思。
  她只将那盒子原样放着,“你放心,今晚夕食的时候我就戴着往母亲面前转一圈。好好夸一夸你。”
  说完,她又自言自语嘟囔“只是不知今日何时才能回来”,快步奔到衣架便开始穿外衣。
  加一层银红的夹衫御寒,披上姜黄色的褙子,再理理裙角和袖子,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风风火火。
  虞凝霜完全进入到了工作的状态,严铄插不进一句话。
  虞凝霜今日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要见三伙人。
  只在脑子里过一遍今日行程,她就觉得忙乱。
  上个月她还悠闲得很,能带着许宝枝两家人闲逛玩乐,能攒着劲儿去祸害马坚。
  一入这九月,却是忙得脚不着地,事件一波接着一波往她身上拍。
  好在虞凝霜身体强健,心智坚韧,这才没被拍倒,但相对的,她也无瑕去顾及诸如严铄情绪这样的小事。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将那几件能影响铺子未来的大事做好——才是最重要的。
  虞凝霜来到外室,发现贴心小助手谷晓星已在等待,且已经将今日所需之物尽数备好,两人这便出发。
  *——*——*
  一边快步往果子行走着,虞凝霜一边往嘴里填了一颗栗子仁。
  褐色的表皮皱巴巴的,微干而韧,内里却是黄灿灿的、软绵绵的。
  大概是因为这是妹妹和阿娘亲手剥的,虞凝霜觉得比其他所有的栗子都要香甜。
  所以也别怪她小气,这栗子她连给谷晓星一颗都不舍得。
  而是将一小半儿装进荷包随身携带,正好可以在这忙碌的一天里,抽空当做零嘴吃掉。
  剩下的一大半则交给后厨去加工。因为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栗子表面就会真正变得干硬,难以入口,糟蹋了这一份心意。
  虞凝霜选择的加工方法是将其做成栗子酱。加少量高度的白酒和大量的糖,将栗子仁在其中捣碎、煮化,然后就可以长期保存。
  如果在果子行见到品质绝佳的板栗,虞凝霜也可以订购一些,但是她今日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去查看之前订购的柿子。
  五日后就是凌玉章的寿宴,虞凝霜终于决定了最后一样糕饼——以柿子制作。
  柿子的寓意好,又是金秋的代表性果品,用来做压轴的糕饼最合适不过。
  距离果子行还有两三家店铺的时候,虞凝霜便被眼尖的小伙计发现,对方跑来躬身笑着迎他。
  “虞掌柜来的真早,我家掌柜的等着您呢!您用过朝食了吗?”
  其实这家果子行与虞凝霜合作过多次,很值得信任,本来不用她如此大费周章特意前来。
  但涉及到凌玉章的寿宴,虞凝霜当然是慎之又慎。
  柿子需要等待数天熟成,如果临上场才出了问题,便没有时间挽救。
  所以,必须现在便确认好届时所用柿子的品质。
  王掌柜的态度比他那小伙计还殷勤,自虞凝霜进得果子行来,便寸步不离地陪着,又热情邀请虞凝霜喝茶吃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