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铄最终改了七八回, 虞凝霜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唔,还是第一版最好。”
  对于这一句该遭天谴的话, 严铄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只是应了一声“好”。
  当虞凝霜正欲将那些印章石和字稿收起来, 严铄却按压住了纸角。
  “我有相熟的匠人。”他道,“交给我就是。”
  那敢情好,虞凝霜自然乐得清闲。
  只不过……她想“相熟的匠人”, 大概是像她和梁大娘那样的关系?
  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严铄的一切都知之甚少。比如此时, 她就不太能去想象, 严铄如何与友人把酒言欢,谈天说笑。
  *——*——*
  “瞧瞧, 就说你团子吃太多了。”
  看着严澄艰难地咀嚼着鸡肉,想要多吃几块,虞凝霜不禁出言笑话他。
  她教养孩子就是这样的方针,该夸的时候使劲夸,该嘲的时候也尽情嘲,与他们平等自然相处。
  严澄果然被闹了一个大红脸,磕磕绊绊保证下回不贪吃点心了。
  严铄今日回府已算很晚,三人又为着印章消磨了不少时间,不多时仆妇们便摆了饭菜。
  严澄瞪着满桌丰富的饭菜,摸了摸自己仍滚圆的小肚子,深感力不从心。
  最可惜的,还是不能多吃几口那一道板栗炖鸡。
  选的是一只童子鸡,肉质极其细嫩,毫无腥膻之气。
  鸡肉需先剁了小块煸炒,均匀地入味上色后才开始炖煮。
  因此那些鸡肉是油亮的褐色,板栗则是明亮的金色,两者大小也差不多,相映得当,成了盛入碗中的一份灿烂秋色。
  只看一眼,便会拼命刺激人的食欲。
  严铄夹了一颗栗子入口,香甜软糯,焖煮得极其到位。
  大概是看他光顾着吃栗子,严澄着急起来。
  “阿兄,汤汁!”
  他说着,干脆起身,努力地舀了一大勺汤汁淋在严铄的米饭上。
  这是严澄的招牌吃法。
  之前虞凝霜给他炖山药羊排,炖土豆排骨,他就最喜欢这样用汤汁拌饭。
  虞凝霜看得直笑,“这是自己吃不了,让阿兄替你吃啊。”
  汤汁本就鲜美,与米饭一结合更是美味。粒粒分明的大米,被酱料一染,更添晶光。
  严铄吃了一口,只觉得酱汁的浓烈滋味与大米的天然清香和谐融合。
  再吃一块香甜的板栗、一块嫩滑的鸡肉,多种滋味在口中相互交融。
  他又添了一碗饭。
  虞凝霜也吃得欢畅,只不过照旧,身为完美主义者的她还在自己给自己找错。
  “我倒是忘了,泡些香菇进去味道会更好。”
  香菇的那种嫩滑,无论什么肉都无法比拟,总是能锦上添花。
  她又问武三娘,“对了,前日我列的那个干货单子,上面的东西都采购齐了吗?”
  “当然,娘子您就放心罢!”
  转眼立冬,物价持续走高。
  等真到了寒冬里,值得买的、价格合适的物资就少之又少了。
  偶尔临时起意买来尝尝鲜还好,大量购入却得不偿失,因此虞凝霜的囤积秋菜大业已经到了尾声,该买的都买齐了。
  她还受到凌玉章的邀请,帮对方府上也设计了囤菜的品种。
  想到这里,虞凝霜说起一件轶事。
  因为她在寿宴上制作的五鼎芝糕太过拉风,一时间洛阳纸贵,五鼎芝的价格都翻了几番。
  “一钱五鼎芝,你们猜要多少钱?二十两银子!”虞凝霜说出来都觉得吓人。
  与此同时,虞凝霜难免又有些泄气,造成这种局面实在非她本意。
  贵者越贵,五鼎芝那样的好食材倒是离她、也离这寻常人间越来越远了。
  虞凝霜虽然整日念叨着挣钱,但是她也有独属于自己的情怀——那就是能够让大众品尝到多种多样、物美价廉的食物。
  办了一场华贵寿宴,出尽风头,也让她名声大噪,然而繁华落尽之后,却徒增无奈。
  听完虞凝霜的抱怨,半晌,严铄淡淡开口。
  “五鼎芝本就价格昂贵,此并非你之过错。”
  “人性好奇珍奇宝,好相仿相效,以致五鼎芝价格愈贵,亦并非你之过错。何须为此烦忧?”
  “靡然从风之物,寂寂无名之物,都只如风烛,倏忽明灭,转瞬颠倒。”
  不知不觉中,严铄居然道出了一个千百年后的事实。
  “说不定以后,五鼎芝也只是寻常食材,与青菜萝卜价格无异了。”
  “可不是嘛!说得好!”
  虞凝霜一拍大腿,悠悠感叹,觉得严铄今天说话很讲道理,莫名动听。
  她那点淡淡的忧愁便飘散了,心情重回清爽,于是奖励一般又给严铄盛了一碗金玉羹。
  *——*——*
  史翁摘下叆叇,眯着眼睛将来人盯了好一阵儿,才不甚确定地问。(1)
  “……严家郎君?!”
  “史翁,好久不见。”
  “还真是你啊!”
  史翁起身,快步走到严铄身边,直围着他左瞧右瞧。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