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的客人们自午后就陆陆续续地来了。
  结果一个两个的,一进门就都抢着去干活……
  可怜这小院,根本没有那么多活给他们干啊!
  而且——
  “今日你们不是我的伙计,而是来做客的贵客。谁要是敢去干活,扣来年工钱!扣光扣光,通通扣光!”虞凝霜叉着腰,横眉竖目。
  众人“啊?”了一声微微以示敬意,然后便笑闹着四散。
  结果趁着虞凝霜不注意,他们还是该打扫的打扫、该刷洗的刷洗,只剩下那么三四个实在没抢到活的,在屋里抓着干果瓜子聊天。
  本来一家五口住起来还算宽敞的小院,忽然就显得拥挤了起来。
  虞凝霜看着,笑意深深,欣慰得很。而且想要尽快挣大钱,换个大房子的野心又熊熊燃起。
  日将西斜,炊烟更浓,像是一团团白棉花,争先恐后地滚出烟囱。
  虞凝霜吸了吸鼻子,而后有些心虚地看向正在不亦乐乎堆雪人的妹妹。
  她心说小雪儿,这可就不怪阿姐作弊了,一闻便知,今日的菜里必定有一道炖羊排。
  因为虞凝霜一直在院子里,她便敏锐地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众人虽然说或是在各处干活、或是在扎堆聊天、或是在屋里下棋玩牌,但是他们都轮流去过厨房。
  去的时候还总是交头接耳,鬼鬼祟祟的,虞凝霜心中暗自好笑。
  等到华灯初上,众人齐聚饭厅,而虞凝霜被请到主位坐下的时候。
  她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
  众人仿佛是事先演练好的,排着队将一道接着一道,风格非常迥异、种类完全不同的吃食端上饭桌。
  “掌柜娘子,这是我做的山楂糕。都是按照你教的法子做的。”
  “霜妹子,这是我做的燠面,按着你的口味做的,微辣,椒香重。还有一整坛燠肉呢,你留着慢慢吃。”
  “来,我大女儿爱吃的芹菜拌花生米!这是阿爹给你拌的,加了多多的陈醋。”
  原来他们是每人为虞凝霜做了一道菜肴。
  并没有哪一样特别精巧昂贵,也没有什么漂亮的摆盘,更不在乎宴席的上菜次序和规矩——他们就这样将对虞凝霜的爱意和珍视乱糟糟、闹哄哄地一股脑摆到她面前,直直击入她的心间。
  虞凝霜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一道又一道菜被摆上桌。
  厨房里锅灶有限,虽然有一些是事先做好的。可将近二十道菜肴仍是无法同时上桌,常常还有人守在厨房里,做好了便顷刻送进来。
  每一回,那门扉轻响,棉帘风动,都会带给虞凝霜新一轮的期待和感动。
  这一回,进来的人是虞川和虞含雪。
  前者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砂锅,后者亦步亦趋地乖乖跟着,直到虞凝霜面前。
  “阿姐。”虞川低声唤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
  一是性格使然,不喜成为众人关注焦点;二是觉得手中之物着实难登除夕年夜饭的大桌……
  但他还是将砂锅盖一掀,仔细介绍起来。
  “我和雪儿给你做了疙瘩面汤。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太精细的,但疙瘩面汤是你教我们做的第一道吃食。我们一直都记得。”
  人世无常,又可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因此虞凝霜早早就着力培养弟妹的自理能力。
  所以虞家小兄妹年纪不大,却已经能够做出不少饭食了,那些简单的汤粥、蛋羹之类,足够他们养活自己了。
  虞凝霜的笑容愈盛,眼眶却愈红。
  这是一锅高版本的疙瘩汤。加了碧绿的菜叶,打了丰盈的蛋花,其中还有点点红褐,应该是肉臊子。
  盖子那么一掀,温暖的香气和细白的热气就一同扑出来。
  点的两滴香油是锦上添花,既能带出青菜的清新,又能衬托蛋肉的丰裕。
  虞凝霜一手拉过一个孩子,赞道,“做得真好。”
  虞川更不好意思了,只说“没有阿姐做得好。”
  虽然这一锅面疙瘩汤用料丰富,然而在虞川心中,它仍比不上阿姐做的一碗最简陋的疙瘩汤。
  家中揭不开锅的那些最困难的时候,阿姐就常给他们做疙瘩面汤。
  若是家中有绿叶菜,就再将其密密切碎同煮。更幸运的时候,才有一两个鸡蛋,打进去,全家人分着喝。
  但绝大多数时候,阿姐就只有那么一把面、一碗水,以及一小撮舍不得多放的细盐……可她从不抱怨,将它们在手中一过,就变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美味。
  阿姐那时候就总告诉他们,“即使日子过得艰难,也不能失去将其好好过下去的心气儿;即使只能做一碗疙瘩汤,也要将疙瘩汤做到最好。”
  所以她做疙瘩汤时很用心,会将那面糊调得匀匀的,疙瘩淋得细细的。
  最后做出来的小疙瘩星星点点,并不比米粒大多少,软滑得很,入口时都不用嚼。
  虞川自觉远比不上虞凝霜这手艺,但他却不知道,这一锅疙瘩汤,是虞凝霜吃过的最好吃的疙瘩汤了。
  如手如足,如埙如箎,返哺之恩,孔怀之重。恍惚间,姐姐带着弟妹,三人共同经历过的光阴仿佛全部融化在这一锅疙瘩面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