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加入,使得那糖汁浓稠厚重,质感凝练,不仅能黏糊糊地挂在盅壁和勺子上,也会如同温暖的丝毯一样,盖上舌尖。
  “不错不错,好喝。”
  林家娘子连连称赞。
  她只喝了一小勺,便觉得周身暖意融融,赶紧招呼着丈夫孩子们都尝一尝。
  众人便也都饶有兴致地品尝起来。
  林家娘子则再举勺,挖下一块鸡蛋。
  蛋黄细腻,蛋清滑嫩,顺着甜蜜的糖水一同入喉,居然是意想不到的美妙滋味。
  本来,将鸡蛋打散做成鸡蛋羹一样的炖蛋,会更好入口一些。
  但因为汤汁中有大量的糖分,以及枣肉、阿胶这一类会影响鸡蛋凝结的“杂质”,最后会呈现出不太美观的蜂窝状。
  于是,虞凝霜便选择了炖成荷包蛋的做法。
  黄酒和其它食材炖到淋漓尽致、浑然一体,将要出锅的时候,才将那鸡蛋整个磕入。
  因此,鸡蛋几乎没有接触明火,而是在滚烫的糖汁中被烫、被焖熟的。
  这赋予了它极其滑嫩的非凡口感。
  最中间的蛋黄如同一颗饱满的明珠般鼓起,被丝绸一般细腻的蛋白包裹起来。
  周围,还有许多飞散出去的蛋白,幻成飘带一样轻盈的形貌,若即若离地在糖水中悬浮。
  蛋白柔嫩而弹牙,而蛋黄则如融化的黄金,中间还有一点溏心,在口中轻轻释放出浓郁的蛋香。
  林郎君就尤其喜欢这鸡蛋的口感,三两口就将一盅吃尽,不禁赞道。
  “蔡厨娘啊,我家也算是你的老主顾了。你这羊肉一向做得好,现在加上这黄酒炖蛋,真是如虎添翼,吃了舒坦得很。”
  温汤羊肉是冷吃菜,本来要配些羊汤喝的,现在直接喝黄酒炖蛋就好了。
  无论是那醇厚香甜的味道,还是暖身暖心的功效,这一道阿胶黄酒炖蛋,都和温煮羊肉完美契合。
  林郎君一家吃得心满意足,直接和蔡厨娘又预定了二月份的席面,说是要请亲家和两户同乡一起来吃。
  仍是吃这温汤羊肉。只是到时要用三只羊,其他一切、尤其是那些搭配的甜点蜜饯都比对着今日置办即是。
  蔡厨娘掂量着额外的二两赏钱,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只不过她不知,在她眉开眼笑的这节骨眼上,虞凝霜正愁眉苦脸——
  看着眼前嘤嘤哭泣的严澄,虞凝霜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阿嫂,阿嫂不要我了!”
  严澄哭得肝肠寸断,抱着虞凝霜不撒手。
  今日严铄早早上值去了,楚雁君一上午都在昏沉睡着,严澄终于说动了宋嬷嬷,带他离府来找虞凝霜。
  他已经央求过多次,宋嬷嬷深觉不妥,一直没有答应,今日是真遭不住他的哭闹,唯有遂他心意。
  小小的孩子,心思纯澈如琉璃,他甚至没有完全理解“和离”的意思,更读不懂府中这些日子以来的阴郁、母亲和兄长之间的僵持、仆妇们时不时的唉声叹气。
  他只知道,他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虞凝霜了。
  他只知道,宋嬷嬷说阿嫂以后不会回来了。
  怀里是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虞凝霜只能一只手拍着他的头安抚,另一只手赶紧尴尬地擦一擦满嘴的油。
  她刚才可正在啃羊腿呢!
  蔡厨娘厚道,还特意给她也带了温汤羊肉。
  给雇主家准备的是一头整羊,蔡厨娘不能妄动,于是另买了一条羊腿,按照同样的做法焖在瓮里赠予虞凝霜。
  蔡厨娘一走,虞凝霜就迫不及待地将那羊肉切片开吃,果然美味异常。
  她也给自己留了阿胶黄酒炖蛋,和谷晓星两人一口香羊肉,一口甜炖蛋地将整只羊腿吃光抹净。
  虞凝霜正捧着羊腿凿骨髓呢,严澄就哭着上门了。
  虞凝霜赶紧哄着,用自己满是油花的手去擦小家伙哭花的脸,越擦越花。
  她被自己气笑了,忙让谷晓星去打些热水来,又与严澄说道,“福寿郎不哭了,我刚做了一味好点心,拿来给你吃好不好?是你最爱吃的牛乳做的。”
  严澄的哭声立时顿住。
  虞凝霜哭笑不得。
  这孩子倒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初见时他就如张牙舞爪的小兽,还拿书打虞凝霜,然而不过是举起手中的食盒,他就乖乖去吃饭了。
  虞凝霜今日为蔡厨娘做了一冷一热两道新甜品。热的呢,便是那阿胶黄酒炖蛋。
  还有一味冷吃的,虞凝霜也留了自用的,这便拿过来,还热情地招呼着宋嬷嬷。
  “宋嬷嬷也一起吃。”
  “……好。”
  宋嬷嬷欲言又止,一句“娘子”再叫不出口。
  她又何尝不是有许多的话想要与虞凝霜说?
  然而此情此景,不上不下,实在不适合交谈。况且宋嬷嬷隐隐有感觉——虞凝霜严铄和离之事,确实是说不清道不明,是她这样的外人无法理解的。
  她唯有在心中长叹,面上则一如往常地给严澄擦手擦脸,带着他坐到桌边。
  仍是和黄酒炖蛋一样的白瓷小盅,然而不同于那热气腾腾,这一回却是冷气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