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虞凝霜、以及绝大部分普通人的想象中,这一座汇集了王朝肱骨之臣的宫殿之内, 应该是高谈阔论之声不绝, 经世济民之策不已。
  然而, 实际上的情况是殿外,朔风猎猎,殿内, 残烛幽幽, 而殿中人……各个昏昏沉沉。
  他们该假寐的假寐, 该发呆的发呆。
  哪怕虞凝霜和手下们,端着托盘、提着食桶鱼贯而入, 他们也无甚反应。
  待漏院比虞凝霜想象中要宽敞不少,其中排满交椅,椅背可堪倚靠。
  当然,也有不少官员选择依墙而站,似是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只是那头仍是一点、一点,好像马上就要被瞌睡虫拖入梦乡。
  虞凝霜几乎要同情他们了。
  起个大早来上值,其实不算什么。关键是他们上值来面见的,是这王朝最尊贵之人,不许行差踏错半分。
  这强度、这压力,就有些太大了。
  尤其是还在这寒冷的天气里……
  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也难怪会有官员做这样的诗句来抱怨。
  可马上,虞凝霜恨不得一个巴掌打醒自己,她心疼他们做什么呢?
  那诗句里的抱怨,就真的是抱怨?
  这里的每一个人,一言一行都牵动国家命脉。他们享天下万民之养,荫家族百年之兴,用得着她这一个兢兢业业的膳食小女官来心疼?
  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为他们准备合口饮食,盼着他们身体强健、头脑清明,这才能够秉公任直,做利国利民的贤官。
  仅此而已了。
  虞凝霜暗自摇头,自嘲一笑,紧跟在陈姨身边。
  虞凝霜虽然擅长饮食制作,然而若论如何摆弄杯碟进奉于诸位大人,她还是个新手。于是跟在陈姨身边虚心受教,看她操作。
  屋中有一长案,就像是自助餐的长桌,陈姨指挥众人各样物什放于其上。
  众人皆轻手轻脚,连不可避免的瓷碟碰撞之声,都被控制到最小。
  温桶中的羹汤被一一分盛到小碗中,还在细细冒着热气;
  每碟摆三块糕点,错落有致。
  效率极高,陈姨布置好一切,最后不忘低声和虞凝霜请示。
  “虞娘子,那咱们就开始了?每位大人一碟小点,一碟羹汤。”
  随着虞凝霜点点头,众人立时四散而开,朝着自己负责的区域而去。
  官员们巍然不动,如同松柏之林。而翰林司中人的脚步快如林中穿行的疾风,却轻得又像是风中一片悄无声息的落叶。
  虞凝霜也捧起一托盘,装盛数碗羹汤,抬起脚步。
  她一打眼,恰巧与一位大臣对上视线。
  对方那晶亮聚光的眼睛,在一众惺忪睡眼中尤其突出。好像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她们翰林司的官员,那眼中甚至隐隐有着期待和好奇。
  虞凝霜暗笑,想,那就从这一位开始好了!
  于是黎直手边,便被轻轻放置了一碗汤羹。
  他不动声色地动动鼻子,确定这就是他方才闻到的醇香之味。
  与此同时,只见那女官轻施一礼,用极低柔、又极清晰的声音说道。
  “大人请用,此乃牛乳南瓜羹。”
  牛乳?!
  黎直这回控制不住表情了,眉毛不自觉猛然一挑。
  翰林司舍得给他们用牛乳?!
  草木最丰茂时,他都没见翰林司提供牛乳。
  更何况此时春日未至,在这荒天赤地的寒冷之中,牛乳产量很少,更为珍贵。
  事实上,虞凝霜在前往乳酪院索要牛乳的时候,也确实被那拨人用这样的理由来搪塞。
  可她之前来乳酪院认门时,分明是听说他们在冬日里仍有稳定的奶源,只是供应比较少而已。
  他们拒绝给虞凝霜,不过是想将这些牛乳、羊乳都留着,拿去讨好各宫各阁的娘娘们。
  然而,虞凝霜索要不过三斤牛乳而已!
  她实在是不相信诺大一个皇城,拿不出三斤牛乳给那些最需要营养的、正为国家黎民之福祉而呕心沥血之人来。
  虞凝霜气愤得很,她一气愤就要发疯。
  于是将上面那段话的意思挑挑拣拣、深深浅浅地与乳酪院那帮人好好说道了一番。
  她实在是很会给人戴高帽的,用魔法打败魔法。
  既然身处这等级森严的皇城之中,那她就三句话不离“官家”,口口声声都是“社稷”,硬是将这一口吃的和家国大事联系起来了。
  大人们吃不好,便心不舒;心不舒,便齐不了家,治不了国,这天下也就不太平了!
  便如为丁字班众人争取赏赐一样,虞凝霜这一口伶牙俐齿,说人好歹,损人行止,是千般万般不客气的。
  听得乳酪院众人一愣一愣,只能令她如愿,好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
  他们果然还有六、七斤鲜乳,正准备将其做成乳饼,能保存得更长久。
  其实,乳酪院也不是全然胡搅蛮缠,硬要克扣虞凝霜。
  实在是鲜乳本就稀少,而且哪怕是在这样天气中也顶多保存两三日,所以他们不愿轻易拿出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