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娘子比祝缨还利落,她四下一看,说:“还行。三郎看看,少东西没有?”
  祝缨看了一圈儿,说:“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也不见多了少了的,正好,从头开始。”
  金大娘子打发来福打水,让小丫开始擦桌子,又让厨娘去厨下看看。回来说:“柴米都还有一些,前两天下雨,外面的柴有点湿了,米也陈了。作料也还有。有个地窖,不大,还存了些东西。”
  金大娘子让大家开动起来,祝缨就去找家什在院子里除草,干了没几下,金大娘子就又让来福去干了。她自己个儿留心,嫌这地方的家具不够好,反正不如自己家的。不过想到祝缨的情况,倒也勉强凑合了,但是这家的箱笼也有点少了,还有桌椅板凳等等。又去看厨房,觉得只有一口锅显然是不够的,桶也少、缸也少,也没有碗橱。
  可家俱少也有家俱少的好处——打扫起来方便!
  几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房子扫干净了,因为离开得还不算太久,连窗户纸都没用换。祝缨留意看地上,也没有水痕,这房子在这整个春季没有漏水,这一点就很让她满意了。
  一干人等忙到午饭过后才又重新回到金宅,祝大和张仙姑也打包好了东西,他们本是寄居,自己的东西也不多,铺盖一卷,一包衣服,之外就是祝缨的书房家什了。张仙姑给所有的书纸都细细的撂好,分别包在一叠叠的衣服里,生怕给碰坏了。
  祝家一家三口的东西也是一辆车就能拉走的,祝家一家三口上了车,塞满了行李之后再坐人就挤了,祝缨还是去外面与车夫一道坐。三人回到了自己家,祝缨拿钱给车夫,车夫也不客气地收了,顺便帮他们把行李卸在了院子里。张仙姑说了好多声谢。
  一家三口进了院子,插上门,张仙姑说:“可算回来了!!!”
  祝缨提起自己的铺盖,说:“时候还早,郑大人还没回家呢,咱们先收拾东西。”
  张仙姑就忙碌了起来,又是支使祝大打水,又是让祝缨小心那包衣服里有书。祝大去看了一下,说:“水缸是满的,桶里还有半桶水里,怕是来福打的!”
  “那你还不快来帮我的忙?!”
  一家人第二次收拾这所房子,比上次更有经验了,祝缨的东西变多了,先把包袱堆到床上,一件一件解开,把书先放好,终于堆了大半个书架,心情十分美好。又取了一套正在用的文具放在桌上,多的都收到北间的柜子里。然后把铺盖、衣服、妆匣放好,掸掸下摆,出门说:“我去找金大哥了,你们慢慢收拾。晚饭我从外面买回来吧。”
  张仙姑道:“又买什么?现在自己住了,只有你一个挣钱,一文钱都要省着花!我看厨房还有米呢!等会到坊里的小店弄点菜,自己做。”
  “好。”
  祝缨去了金家,金良道:“时辰刚刚好,再不去就晚啦!”
  ………………
  两人到了郑府,丝毫没有受到阻拦,金良小声说:“看到门口那些人了么?都是来跑门路的。现在知道自己占多大便宜了吧?”
  祝缨道:“要不是这样,也弄不来我呀。”
  “狂的你!”
  两人到了郑熹的书房外,甘泽和陆超都在,金良与他们挤眉弄眼,两人也心领神会。两人都对祝缨说:“三郎,恭喜!”祝缨道:“同喜,同喜。”金良道:“他还有事要说呢,要是七郎准假,你们两个愿不愿意去他家一道吃个酒?”
  甘泽道:“那敢情好!还是昨天那样的酒菜么?味儿不错。昨天那席酒,七郎还点了两个菜端去尝尝,剩下的赏我们,我们也跟着享用啦。”
  陆超也说:“当然是好,我这给你们通报去。”
  金良对祝缨道:“你面子大,以往别人孝敬的,他也就尝一筷子就赏人了。”
  陆超很快就出来了,说:“七郎已经在等着你们啦。”
  金良和祝缨整整衣襟进去,郑熹坐得一点也不端正,斜倚在卧榻上说:“不错么!”
  祝缨对他一揖,说:“是您的栽培。”
  郑熹道:“年轻人,别总板着脸,你今天就算蹿到梁上我也不生气的,想笑就笑。”
  祝缨撇撇嘴:“我爹娘已经笑得够多的了,我就省省吧。”
  郑熹也笑了,说:“很好。以后预备怎么办?”
  “看您怎么安排。”
  郑熹道:“那就到大理来吧,你没有乐上天是好事儿,你的卷子,他们在要不要给你评头名的时候是有争执的——字很不好看。要练!”
  “是。”
  郑熹道:“我这儿有几本名家法帖,你拿回去照着练。要还功课的!”
  “是。”
  郑熹道:“从放榜到授官,中间还会有几天,即便授官了,也不必马上到任,会再给你几天。朝廷多半是给你告身、印绶之类。朝廷命官,每年钱粮之外,会有些布匹给你做衣裳,给了布,衣裳就要自己准备了。趁这几天,收拾这些行头,再学一学礼仪。”
  “是。”
  郑熹指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道:“既然是到大理,就要把大理寺的情形都弄明白。大理寺是干什么的,现在大理寺都有什么人,有多少官、多少吏,各几品,各司何职。都记下来。”
  “是。”
  郑熹又指着一个纸卷儿说:“那里是与你同科考试的人的名单、名次、籍贯等,你也看一看。愿意相交就相交,不愿意,也记着些。”
  “是。”
  最后,郑熹又指着一个小书箧说:“熟了律令,眼下是够用了。但你不再读书太可惜了,先把春秋读一读。”
  祝缨说:“那天,王京兆给了左传,我还没看。”
  郑熹微微吃了一惊,旋即说:“春秋三传,都看一看。”
  “是。”
  “唔……”他想了一下,道,“就先这样吧。”
  “是。”
  郑熹说完这些,才说:“你不对,往常在我这里没这么规矩的。”
  祝缨想了一下说,“我先试试,到了衙门里,得怎么跟您相处。”
  郑熹笑骂:“该怎么处就怎么处!我不信你看不明白!”
  祝缨也笑了,说:“那你不让我们坐?”
  郑熹对金良道:“你瞧瞧他,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你们都坐吧。”
  金、祝二人坐下了,郑熹问了金良的情况,知道他是请假回来的,说:“你去见见我爹,几回回来不见他,不像话。三郎授官,你也不用回来了,总请假也不好。哪天休沐回来赶上了,你们一处小聚也可。你们的交情,不在乎必得掐着日子。也不用担心,他,我预备要做大理寺评事。”
  金良眨眨眼,不太明白,郑熹道:“从八品,先慢慢干吧。”
  嘿!是个官儿!金良道:“那敢情好,做官须趁早!七郎,我去见君侯了。”
  他走了,祝缨就向郑熹道:“那我要在家里摆个酒,能请得动您吗?”
  “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时候?”
  “明天,想把熟人都一同请了的,可惜我也没几个熟人,就你这里的几个。本来大姐她们,唉,算了。”
  郑熹道:“这又是人情世故了,我去了,他们该不自在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乐一乐吧。”
  “那能给他们假吗?我家也没客房的,就中午吃一顿。”
  “准了。”
  “哎!”祝缨回头对陆超和甘泽说,“准了哎!”他们两人想笑又忍住了,都说:“好!准备好酒席吧你!”
  “乐去吧!回来用心做官,好好当差!”
  “您就放心吧!”
  郑熹一笑,心道,等你来了就知道了。
  祝缨毕竟是个少年,过门槛的时候最后一步是蹦着出去的,看得郑熹失笑。出了门,等金良见完郑侯回来,两个人一同出去。金良对祝缨道:“你家在那边,怎么?还是住我那儿好吧?”
  祝缨道:“想哪儿去了?去你家有事说,还有事拜托你和大嫂呢。”
  “是吗?那快些走。”
  他家现在离郑府比较近了,很快就到了。进了门儿,金大娘子迎头看见了,说:“哎哟,三郎回来啦!”
  祝缨道:“是,要好好拜谢一下大哥大嫂的。”
  金大娘子道:“说什么客气话呢?还叫我们大哥大嫂,就不要说谢。”
  祝缨道:“要的,要的。”说着,从腰间的钱袋里取出一块金锭,金大娘子认得,这是陈丞相给祝缨的,祝缨不知道价值,还是她告诉的,一个值五、六十贯了。
  金良和金大娘子都说:“这是什么意思?”金良还有点生气:“真要这样见外,你就走,这又是何必?”
  祝缨郑重地递给金大娘子,说:“客气的话我就不讲了,我心里明白的,大哥大嫂也不是为了赚我这点儿钱。这个请大嫂收下,我坐牢的时候,大哥也不在京里,大嫂只见过我两次,连我爹娘都没见过,就肯收留个犯人的父母。一锭金子,并不能让人再为我操那么多的心的,是大哥的情面,也要大嫂心地好才行。给大嫂,是我的人品,只要我力所能及,就要回报帮过我的人。”
  金大娘子有些犹豫,金良比她干脆,说:“收下吧。”
  金大娘子接了,祝缨笑道:“这下好了,以后我就依然可以来蹭点猪蹄子吃了。大嫂要是过意不去,告诉我方子也行。”
  金大娘子道:“明天我带一锅去,连这方子给你。”
  祝缨道:“好!我等着。大哥,明天甘大、陆二,还请你给带过来。”
  “好。”
  “我回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金大娘子道:“这才多大的人呐,就这么担事儿。他这钱我收得不安心,跟欺负孩子似的。”
  金良道:“怕什么,你不收,他也不安心,这小子明白着呢。我明天吃完席就回去,你要不安心,就多走动走动,照看照看。他那爹娘,心地不坏然而有点儿乡下人的习气,你给看顾一下。”
  金大娘子道:“正好,我已经叫他们去买了点锅碗瓢盆儿、弄个碗柜之类,算是暖宅。明天再去买两口箱子,再添几样家什,我知道有一家铺子,不在西市里,不用等后半晌,午饭前就选定。东西都是现成的,原本还说量了尺寸打的才好,不爱去那铺子里买现成的尺寸,怕不好安放。现在正好用上了。”
  金良捂着耳朵说:“钱给了你,你办就是了,啰嗦……”
  ………………
  第二天一大早,金良去叫上甘、陆二人,三人商量着也凑个份子给祝缨。也不多,金良因为有妻子准备东西,自己就出一贯钱,甘泽没有妻子,自出了两贯钱,陆超有个妻子,但是不在这边住,现备也来不及,与甘泽一样,也是两贯钱。
  这在京城普通人中间,可算是十分丰厚的礼了。
  祝缨也没有吝啬,订了两桌酒菜,一共八个人,也没分桌,连金彪都叫他上桌。这一席吃完了,撤了杯盘再上另一席,两席的菜品还有所不同。
  张仙姑也不计较“这两桌菜订完,家里就没钱了”也乐呵呵地应了。
  到了中午,客人都到齐了,祝大、张仙姑也穿戴整齐,与祝缨一齐迎接他们,来人都说恭喜。
  大家都是熟人了,金大娘子叫人把东西放好,祝缨道:“都吃一杯吧,来福、小丫,也有你们的饭。”也是从饭庄里叫的,虽不比酒席丰盛,也是有肉有菜有汤,饭菜很实在。
  众人入席。
  祝大和金良一起喝酒又招呼着甘、陆二人,说着上京路上几人的交情。金大娘子和张仙姑也各满了一盅喝,祝缨还是一点不碰,与跃跃欲试的金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金良道:“今天高兴,你好歹喝一点儿!”
  祝大说:“就一盅,也不耽误事儿,明天还有什么正事么?”
  祝缨道:“郑大人还给了点书,叫看。又叫练字。”
  张仙姑道:“那倒是正事儿,不过也不在这一盅,喝吧。”
  一盅酒,谁说也不能说是大事儿。金彪都要嘲笑一声:“三哥,你是不敢吧?是男人就喝酒!”
  一个这么点儿的小屁丁,也敢说这个话了!